自从磕坏脑袋有了前世记忆后,她的生活也像是开启了某个通关游戏的按钮,一关接一关,强推着她去直面一些事,她确实对乱世浅薄无知,却也多亏了这前世的记忆和经历,才能让她一个年方七岁的小姑娘逐渐接受这些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里算是自己的地盘,有上百个护卫,铜墙铁壁般的山庄,萧清瑶稍稍松弛下来,端坐在书桌前开始罗列目前已知的信息、人物关系、各种资源,以及思考接下来需要做的事。
有太多的未知和问号,还不能把事情串联出一个合理的逻辑,那现在能做的事——强化自己。
“燕三。”
“姑娘。”
“你们习武是需要根骨基础或是什么特殊的条件吗?”
“确实要有些天赋,但更多的是要吃得练武的苦,属下自四岁起便开始拉筋扎马步为习武作准备了。”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了。”
萧清瑶伸出雪白的手,递到燕三的眼前,“我如果现在想要入门,还来得及吗?”
燕三看着因为她的动作,滑落至小臂的广袖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胳膊。
“几岁都来得及,只要姑娘吃得了苦。可是,有燕三在姑娘身边,姑娘不用自己习武的。”燕三以为萧清瑶在说笑,没有在意,且实事求是说,她跟燕一、燕二、燕四是贴身侍卫,也是死士,为了萧清瑶可以随时赴死的死士,如果需要主子自己习武自救,那情况已经是非常严峻了,按照他们几人的本事,不至于。
萧清瑶却笑了下,让燕三帮她制定一个适合她的习武方案,不需要多厉害,但可以强身健体,身体灵活,方便逃跑或者能过一两招即可。
燕三见萧清瑶如此执拗便也就顺了她的意,认真的做了一个计划,除了君子六艺、女子八雅照常学习以外,萧清瑶又多了一个习武的科目,且占了整个学习计划的大部分时间。
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贵族小姐的一时兴起时,她却风雨无阻的坚持了五年。
***
陵山,位于京城的极北之地,又因为气候问题,一年四季并不分明,这里没有夏天,一年中有半年多的时间都是大雪纷飞,剩下的几个月不过是稍减衣物的春秋,还未等万物复苏,又彻底进入大雪封山的气候。
她是农历十月的生辰,前生和今世都是同一天,不知道是因为巧合还是什么。昭和九年,这是萧清瑶在凌云山庄过得第五个生日。
“姑娘,有客来访。“
五年时间,不长也不算短,却足够让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抽条般的疯长一大截。
萧清瑶将裹在手上的布条拆下,汗水早已浸湿她单薄的练功服,伸手接过敛秋递过来的干毛巾。
“这两天大雪封山,也难为他们能准时赶到,先带他们去偏房休整后再来禀事吧。”
“回姑娘,不是京城的人,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先生,带着外祖老爷的手信。”
萧清瑶擦汗的手微微一顿,“那快请老先生去前厅喝茶暖暖身子,我随后便到。”
“是。”
只半炷香的时间,萧清瑶便已经简单的收拾洗漱完,换身居家见客的衣裙赶去前厅见客。
“有劳老先生久等了。”萧清瑶刚一进门,便向坐于客座的老先生行了个晚辈礼。
“不忙,是我没有事先递上拜帖,来得匆忙,失了礼数。”老先生安然坐于客位,年过花甲却精神很好,但脸上却带着一点不容忽视的病气,让他的身子看起来并没有精神状态看起来那么健朗。
“既是祖父的旧交,那便是清瑶的长辈,长辈上门哪用得着提前递拜帖,直接通知晚辈庄外相迎才是。”
一言一行,完全不像是个十二岁小姑娘,老先生有些纳罕,却对聪明伶俐的晚辈天生有一份好感和喜爱,顺了下胡须,笑呵呵的回应:“既然如此,我也便倚老卖老一次,生受了。我常年云游四海攀山寻穴,居无定所,也是今年初才与你祖父在边关再相聚,一晃都十年了,却是物是人非……”
“浮云一别,流水十载。鬓已斑,情如旧,是幸事也该是喜事才对,老先生却字字句句全是遗憾和失意,愁思郁结并不利于老先生的身体安康。”
老先生更觉稀奇,定定地看向坐于主位的萧清瑶。
她显然是匆忙整理的仪容,鬓角处还带着一点湿气,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健康的红润光泽,她的模样有七分随了她的母亲沈明珠,眉宇间却带着点年少时庚王爷萧文辉的神态,还有一分,却是与她的叔伯,当今的圣上萧文昭有些神似。
没有绫罗绸缎,只穿着一件丹青色的居家旧服,却背脊挺拔,仪态天成,贵气逼人。
萧文辉是养不出这种小姑娘的,想到他的老友沈岳咬牙切齿跳脚怒骂他女儿女婿的样子,也忍不住把那两个不着调的小辈数落了一遍。
不管什么缘由,谁家父母会把嫡亲的孩子扔到荒山野岭自生自灭?
这真是在避难?简直匪夷所思。
也亏得这么小的姑娘能耐得住性子,住在这荒无人烟的山中,一住就是五年,没有吵没有闹,甚至连山都没有下去过。
思绪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点头赞叹,“老朽王凡德,我与你外祖父相交几十年,情如兄弟,你唤我一声‘阿公’也使得。”
萧清瑶却是利落的自主位起身,端端正正拜礼,“阿公。”
“哎,乖。”说着,便从腰间扯下一块玉饰递给她,“阿公身无长物,瑶瑶可别嫌弃。“
萧清瑶也没有推辞客气,恭敬的双手接过,“长者赐,少者不敢辞,更不会以价值几何衡量长辈的心意。”
更喜欢了,这小姑娘简直长在他的心尖尖上,要是能有一个这样的嫡亲晚辈就好了。想到他宗族那些所谓的后生们,气瞬间不打一处来,郁结更重了,狠狠地咳嗽起来。
“阿公?”萧清瑶上前帮他顺气后,递上一碗茶。“我见您面带病容,可是伤寒未愈又郁结在心不得疏解,经常气喘咳嗽?”
王凡德拍了拍萧清瑶的胳膊,感慨道:“倒是年纪大,不中用了。”
“颜嬷嬷。”
“姑娘。”
“先备些汤水点心让阿公垫垫肚子,让燕十二来把把脉开些调养身体的药剂和药浴的药包,晚些时候伺候他老人家去温泉泡汤吧。“
“是。”
送走王凡德,萧清瑶这才有时间打开外祖父沈岳的信函和一个木箱子。
日常的嘘寒问暖叮咛嘱咐一句都不少,还有她那个显眼包胞弟萧清朗已初见风骨的‘家书’,记录了他近期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见了什么,吃喝拉撒洋洋洒洒写了整三十几页纸,夹在中间一张皱巴巴的二十两银票……
果然谁带的随谁,这一家人的风格,还真是血脉传承了。
再下一层是外祖父沈岳交代了王凡德的出处来历和此行的目的,以及厚厚的半箱银票和一根看不出什么材质的发簪,用一个特殊的小盒子压在最底层。
簪子通体发黑,内里却似有流水攒动,在光线下折射出琉璃般的五彩光泽。
这是……五彩斑斓的黑?
“见血封喉?”萧清瑶按照书信上的介绍按了一下簪子最顶端梅花瓣似的机栝,一滴暗红色的液体滑落,落地无色无味,却透着一股极度不祥的死气。
知道了它的用处,萧清瑶便还原了机栝的位置,顺手别在发髻上。
又看着木箱中厚厚的银票,不用007就能躺赢的财富,这是她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嗯,也是想过的,只是后来发现,空想没用,得十分的努力和九十分的运气拼死拼活也不过是在北京攒了一套老破小和一点存款,而如今……
唾手可得的金银财宝,却也得有命花才行。
***
第二天一早,萧清瑶特意陪着王凡德一起用早膳,见他只泡了一夜得药汤脸色便比初见时好了许多,诚邀他多留些时日,等身体彻底调理好再做其他考虑。
“我整日无事,喜好四处云游,多一日少一日倒也没什么,就怕日子久了,你会嫌我这个糟老头无趣。“
“我今年十二岁,却难得能有亲近的长辈手把手亲自教养,倒是挺希望您多留些时日,教我些许道理。”
王凡德想着她的经历和遭遇,再想着前朝和如今的世道,难得的沉默了,只颔首不语,算是应了下来。
没有长辈亲自教养,她自己却把自己养的很好,气度、教养、规矩……却没想到,过了几天,心血来潮跟着她一起去了书房后,忍不住又是一惊。
“你在自学兵法?”
萧清瑶将她近一个月的课表和计划递给王凡德,“先读万卷书,再行万里路,左右山中无事,一些该看的不该看的书都收了来,闲来翻两页打发时间。”
王凡德却看向书案上摊开的册子,上面的草书行云流水般,带着几分娟狂和锐气,又似收敛了锋芒,低调收尾。
这是一篇策论,论的题目是百废待兴的当下,举步艰难的各种对策,工、刑、兵、礼、户、吏的整改和方法论,实打实的帝王论。
落针可闻。
王凡德也没说话,只是一页接着一页的翻着这本装订成册的本子,“天下初定,仍有不少藩王诸侯世家蠢蠢欲动,争权夺利,并不是真心屈人之下,更不会考虑百姓的死活,看似太平局面随时都会被打破……”
“到头来,苦的还是饱受战乱摧残多年,却终于盼来黎明曙光的百姓们。”萧清瑶接过话头。
王凡德认认真真的看着萧清瑶:“知道为什么是你们萧氏吗?”
“得民心者,得天下。”
虽然现实了些,但这天下确实是平民百姓的天下,他们的渴望微不足道又遥不可及——吃饱穿暖。
只要有口饭吃,只要有衣服穿。
而世家藩王无数甚至有无数打着各种旗号的义军,最后却是萧氏争得这天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的祖父,大昭的开国帝王得了民心。
“好一个得民心者得天下,哈哈哈哈哈哈……”王凡德情不自禁的仰头大笑,笑着笑着,声音带出一丝仓惶哽咽,“那些世族、藩王,怎么就参不透这个道理呢?”
“世人皆逐利,鲜有人求真心。更何况,对于世代显贵的大家世族来说,谁当权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差别,大部分的权力财富依然掌握在他们的手中,也根本不需要冒险再去站队求富贵。而各地的藩王,不过是想要在乱世中求一个万万人之上的万一。”
“呵呵呵,我活到这个岁数,却还需要你一个女娃娃来开导,教我明白许多道理,看透世间本质。”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
王凡德却是放下手中的册子,“百年王朝,千年世家。你说的对,对于世代显贵的大家世族来说,谁当权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差别,世族势力也因为利益联姻盘根错节,他们走入朝堂,甚至能够凌驾皇权之上,左右天下局势,门阀世家为了得以延续,多以家族利益至上,这也成为前朝覆灭的诱因之一……而顶级世族中,其实也曾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甚至想要改变的,却因为损害了所有世族的利益,被同族联合前朝暴君及外家剿杀了,一夜之间,一百多人……”王凡德像是在回忆什么,声音都飘渺起来:“道理都懂得,但做起来,实在难于上青天。丫头,你看,这都是血肉和累累白骨的教训,现实又讽刺。”
萧清瑶清凌凌的双眸像是会说话般,她笑了笑,“总会有人去做的,难确实也难,不试试,总也不甘心,有的时候为了这点心性,丢了性命也不打紧,唯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