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如果不是凌云山庄毁的有点严重,萧清瑶其实并不打算回京的,对她来说,不管是京城王府还是凌云山庄,都没有太大差别。
比起京城,她反而更喜欢自己能做主,自由自在的凌云山庄,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她父母单独把她放在山上,她没啥异议的原因之一。
前世自由惯了,少小离家,没有养成万事都跟家里人或者亲友有商有量的习惯,因为任何事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
事要自己做,后果也要自己承担。
子夜刚过,外面响起的马蹄声将驿馆中暂住的官员们都惊醒了,同一时间,陆翊和许荆飞的房门被敲响,得到了一个相同的讯息。
是萧清瑶留下的口信,大体的意思是:昨日的事,我铭感于心,又怕为两位大人带来更多麻烦,于是独自连夜赶路回京城,不管发生何事,一切后果我会自己承担,望两位大人安好,待返京后,定当备上重礼,上门道谢。
别说想要对萧清瑶图谋不轨的势力了,就连陆翊和许荆飞也被萧清瑶的临时起意打了个措手不及。
陆翊关上房门,想到白日她抓住他的胳膊低叹‘又是文官’的语气。
“呵呵。”这是嫌他和许荆飞手无缚鸡之力,不中用呢!
“倒是聪明。”选择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连夜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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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人也没有料到,阔别六年的萧清瑶会在黎明破晓时分以这种独特的方式返家。
萧文辉刚走到门口准备上朝,远远的听到又急又快的马蹄声离他越来越近,他还在纳闷是谁的胆儿这么肥,敢在京城纵马狂奔。
然后就眼睁睁的看着一人一骑从街头拐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瑶……瑶瑶?”
利落的下了马后,萧清瑶却像是被触动了某个机关,整个人的气质随之一变,又是那个让人挑不出半分错的世家贵女。
她矮身低头作礼,“父亲。”
萧文辉简直又惊又喜,就要凑上前好好看看她时,却发现萧清瑶身上除了赶路的风霜外,衣袍被泥土和血水沾染,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狼狈。
“你这是怎么了?!”萧文辉惊怒道。
萧清瑶抬起头,“在岭浔的官道上遇袭了。”
“什么?!是谁?可有伤到哪里?”萧文辉的愤怒是实打实的,听到她的话后,又怒又怕的凑近,前后上下的打量,见确实毫发无伤后,才松了一口气,拉住她的手往府里走,“先回家。”
朝也不上了,直接吩咐王府总管准备食物和衣物,立马送到他的院子来。
比起上朝,他更迫切的想知道是谁三番四次的要置他女儿于死地,一次是巧合,两次算倒霉,三次四次就真的有问题了。
萧清瑶也没拒绝,任由萧文辉把王府折腾的鸡飞狗跳。
天彻底大亮的时候,她已经洗漱完吃了些东西,坐在萧文辉的书房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言简意赅的交代了一遍。
萧文辉负手在书房中走来走去。
半炷香后,萧文辉突然停下,抬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萧清瑶。
她换了一身衣裳,是当下京城时兴的样子,红色交领窄袖糯,红衫配淡红长裙,长裙的下摆规规矩矩的散落在地,堪堪遮住她整个鞋面。
背脊挺直,浓密的黑发被简单的挽了个单螺髻,无任何发饰,也没有任何首饰,就只是端正的坐在那里,便显出一份独有的气质,无人可及。
他的女儿,长大了。
又思量了片刻,才缓声道:“罢了,你还小。此事,以后再说罢。”
萧清瑶也没追问,起身行礼准备离开,却听萧文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的大姐姐,许了琅琊王氏,婚期定在明年开春。”
萧清瑶听后,继续往外走。
萧文辉又说,“瑶瑶。”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对寒门有什么看法?”
萧清瑶终于在萧文辉的书房门口停下,回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狭长凤目,没有丝毫波澜,又像是能洞察世间的一切。
萧清瑶弯了弯嘴角,“但凭父亲做主。”
***
萧清瑶从萧文辉的书房出来,直接去了后院庚王妃李氏的主院,她刚用完早膳,正手把手教嫡亲的女儿萧清韵和庶女萧清月算账看账本。
“母亲。”萧清瑶进来见礼,又对坐着的两位姐姐行了礼。
“回来了。”李氏一早便听到前院的动静,折腾到现在也怕萧清瑶累了,便没多说什么,只叮嘱她好好休息,缺什么只管派人来要。
萧清瑶规规矩矩的道谢辞别。
回到自己的院子,沈明珠端坐在她的房中,犹如她离开那天,同一个位置,同一套衣服。
萧清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生母对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没什么渴望,常年那几套衣服,颜色相近,样式相近。
她很少出门,也没有闺中密友,做得最多的就是宅在房间看书写字画画。
颜麽麽说沈明珠主动让出了正妻之位,王妃之位。
她想象不出,如果沈明珠坐上王妃之位,做些八面玲珑与人交际应酬的事,该是什么样子。
“阿娘。”
沈明珠又将一个大盒子推到她面前。
萧清瑶伸手打开,是一套红宝石头面,成色上上等,这种成色、大小、质地的首饰,她只在前世的博物馆展览中见过,标签上写着所拥有之人不是女帝便是当朝最位高权重的女性。
她拿起其中一支步摇,斜插在发髻上。
她才十三岁,本应该是压不住这么富丽堂皇的发饰的,谁知戴上后却莫名契合。
两人谁也没说话,就只是沉默的对坐着。
一直到萧清瑶在桌边睡着,沈明珠都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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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富贵迷人眼,七岁前的萧清瑶没多少机会体会,倒不是这里对女子有多束缚苛刻,相反,因为连年战乱的关系,导致人口极度短缺,男女都缺,尤其是缺适婚生育力强的妇女,改嫁、再嫁不但不忌讳,官府甚至还有明文条例提倡鼓励妇女改嫁,多生孩子。
这里除了顶级的世家贵族规矩多外,对女子并不苛刻,出门不用遮掩,无需戴帽,能做生意还有专门的私塾。
否则萧清月也不会因为诗词才情名满天下,有人嘲讽她也不是因为她是女子,更多的是嫉妒和嫌她爱出风头。
七岁前的萧清瑶也不过是因为年岁小,课业忙的缘故,根本没多少机会出门游玩。七岁后又匆忙离京在陵山一待便是六年。
这么细想想,其实她的某些脾性跟沈明珠挺像的,比如性格冷淡又死宅。
坐在京城最大的聚园春酒楼里,萧清月一边津津有味的听着说书先生讲八卦故事,一边垂目看着沿街的人来人往。
“月月,你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有出来玩了,怎么出来还闷闷不乐的样子?可是有人欺负你?别怕,你说是谁,我去找他(她)去。”一道清朗明媚的男声自萧清月身后的隔间传来,光是听声音,就能感受到此子的意气风,少年得志。
而他的话音刚落,一道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女声随之响起。
“别乱说,谁会欺负我?”
是她的二姐姐萧清月。
“那你为什么闷闷不乐的?见到我不开心?”
“哪有,呵呵,哎呀,段景怀,哈哈…别闹,好痒…”
萧清瑶单手托腮,听着少男少女的情窦初开,嬉笑打闹,突然有点遗憾这辈子没能有个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正叹息的功夫,却听到远处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声音倒是好听,可一张嘴便是阴阳怪气的嘲讽。
“哟,我当时谁呢?原来是名满天下的萧清月在这里会情郎呢?”
“呵,萧清岚,你嘴巴放干净点!”
“怎么?我哪里说错了?这京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颐王世子段景怀对庚王庶女萧清月情有独钟,非卿不娶呢?”
“哎,青岚,你可别这么说,败坏了月妹妹的名声不说,这话要是传到她另一个青梅竹马李贽的耳中,又是一场风波。”
众人一阵哄笑,人数还不少,看样子以前可能出过不少两男争一女的戏码,让这些人没少看笑话。
一阵刺耳的椅子被拖拉的声音,在事态就要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时,萧清月却说话了:“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诚哉是言也,弄物不知名。清岚姐姐看样子是忘了,上次因为不必要的口舌之争,被太后娘娘罚抄经书,关在陇月寺面壁数月的事了。”
“好一张伶牙利嘴,萧清月,你不过是仗着自己多读了几本书,略有几分姿色,霸着这个,占着那个,我倒要看看,以你这上不得台面的出身,是真的能加嫁进颐王府还是能嫁给陇东李氏嫡公子!”
哗啦一声脆响,一阵兵荒马乱,似乎是谁把桌子掀了,尖叫声此起彼伏。
萧清瑶看向身边的燕三燕四,两人会意,立马推门出去。
“你们是谁?放开我!”
“几年不见,清岚姐姐还是如此真性情呢。”萧清瑶起身出去,满地的狼藉却并不影响她缓步走到众人的眼前站定。
“你……萧……萧清瑶?”
萧清瑶端端正正的冲在场的人行了个同辈礼后,笑道:“萧清瑶见过各位哥哥姐姐,多年未见,甚是想念呢。”
“萧清瑶,怎么?刚从穷乡僻壤回来,就想替你庶姐强出头?”
“嗯,得出头,毕竟是自家姐妹,袖手旁观的话,万一被父王知道了,又得把我送回穷乡僻壤去。”
“呵。”
“我回去倒也没什么,就怕青岚姐姐因为言语不当,再被太后娘娘罚去关禁闭,于姐姐的名声不好。”
“呵呵呵,行,你有种,你们等着。”对萧清月不屑一顾,但萧清岚对萧清瑶多少还是有一点顾及,但也不多,更在意的是她字里行间的话,虽然是赤裸裸的威胁,却也算是一个不高不低的台阶,再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想到这里,萧清岚冷哼一声,领着一大帮子人呼啦啦的走了。
周围的人见无戏可看,便渐渐地散开,继续喝茶吃酒听说书先生说书去了。
“瑶妹妹。”萧清月手里还拽着段景怀的衣袖,围着他俩一圈的狼藉更甚,看样子刚才是段景怀一言不合掀了桌子要打人的架势。
萧清瑶没说话,只微微抬手作礼后,便带着燕三燕四离开了。
你看,她喜欢死宅也是有很多原因的,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少些麻烦事。
今天这件事,各方都不算愉快,尤其是萧清岚说的那番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是事实。段景怀怒气掀桌也不过是被戳到了痛处后的恼羞成怒。不管是颐王府还是陇东李氏,恐怕萧清月都难如愿。
但,也说不准。
萧清瑶走出酒楼很远后驻足回望。
依稀还能看到段景怀倾长的身影与娇小玲珑的萧清月挨肩擦膀。
啧,少男少女青梅竹马还怪好磕的。
“世族,寒门。”萧清瑶细细琢磨,四个字在嘴里咀嚼回味了许久。
“姑娘,陆大人和许大人已回京述职。”
“嗯,递拜帖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