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翊房间出来,萧清瑶的面容表情瞬间淡了几分。
给她准备的房间,就在离陆翊不远的斜对面,裹紧身上的披风,微一侧头,却看到沈嘉瑞站在船舱的尽头,似乎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两人颇有默契的走上甲板,因为剿匪后续的事情还未结束,他们所在的这艘官船还要在这片海域停靠约两三天的时间。
背风的位置,已经没了寒风的萧瑟,风平浪静的大海,抬头就可以看到漫天星光,像是将整个银河拓印在人间画布上。
看了眼萧清瑶脖子上的纱布,沈嘉瑞苦笑一声,“沈氏不入仕的这些年,各方面都在退步,如今遇到些不成气候的水匪流寇,连自家的子侄亲眷都护不住了。”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为天下谿,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萧清瑶远眺海的尽头,那里漆黑一片,像是藏匿着未知的猛兽,随时跃出水面,吞噬一切,“乱世,百姓难在生存;世族难在如何维系百年辉煌。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难处,说白了都是为了好好活着。能活着,‘退’一步两步也没什么。落草为寇了,依然有要坚持的底线和原则;不在世家之列了,依然要记得最初的本心和初心。”
萧清瑶转头看向沈嘉瑞,“沈氏的本心和初心是什么?”
她可是记得很清楚,沈氏的老祖宗也是生逢乱世,满腹韬略辅佐帝王创下太平盛世,‘誓以吾身为百姓谋福祉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这样惊才绝艳,雄才大略的人物,他的本心和初心可不会是世族的虚名。
沈嘉瑞一晃神,怔怔地看着萧清瑶,过了许久,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对她一揖到底,行了一个十分郑重的君子礼。
***
夜更深了,官船沉寂在幽暗之中。舱内走廊的灯光逐渐黯淡,仅留下稀疏的光点。
临近丑时,陆翊的房间还亮着灯,书案上堆砌着厚厚的卷宗,还有零散的几页纸张,纸张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是一个月前,陆翊为了梳理思路,随手写下的关于肃清河运水匪、山匪及经济维稳的方法论和实施的重要点。
基本上与萧清瑶今日说的不谋而合,思路一致。
陆翊运笔如飞,又补充了一些新的思路和内容。
“公子。”卫锋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一点血腥气,“吴老三已经全招了,确实是他下得药,想要对萧四小姐意图不轨,只是还未得逞,就被废了。他说并未看清出手的人是谁,属下将那暗器取下,看起来像是女子用的步摇……”
陆翊头都没抬,“背信弃义,杀~虐百姓,奸~淫~民~女,还意图对她不轨,带回府衙审判前,有些东西,不要也罢,省得再为此受累。”
这是要把吴老三的作案工具给切了。
“是。”卫锋领命,却并未退下,“陇东那边有动静。”
陆翊收了笔,“她的人,也在陇东吧?”
“是,在暗查遗诏和前朝的事,已经在怀疑萧文滔和李靳东,萧四小姐大概马上就会知道遗诏的下落还有前朝太子的事了。”
陆翊盯着书案上的纸张,上面是根据萧清瑶的启发重新整理的计划。
他突然有些期待,如果遗诏真的到了她手里,她会如何处置。前朝的事,萧氏的事,她又会怎么面对。
***
萧清瑶暂时还没收到暗卫的消息,她得了陆翊的令牌,带了一些吃喝的东西重新上山回了山寨。
因为寨子里的人数众多又不好羁押安置,陆翊在昨天就下令将山寨作为牢笼,命数千水师和衙役巡逻看守,老弱妇孺关在一处,水匪们关在另一处,而作为水匪头目的郑恺、郑媛和方淼等人则分别关押在寨子的山牢中,严加看管,只等他亲自料理审问。
萧清瑶到达关押郑媛的山牢,她嘴里正叼着一根稻草,斜靠在一张破桌子上,哼着小曲儿,十分悠哉的样子。
将令牌给看守的衙役,又自觉打开手中的竹篮,让他们查验后,从里面拿出一叠肉包子。“大哥值夜辛苦,这么早,还没吃饭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暖和暖和。”
“哎,姑娘客气了,这都是咱们应该做的。”其中一个衙役推辞了两下,见她依然热情,便顺势收下了。
郑媛听到熟悉的动静,立马从地上窜起来,赶紧凑到门边,眼睛一瞬不瞬,紧紧盯着萧清瑶。
衙役们查验过后,便为萧清瑶开了门,因为吃人嘴短,很识趣的离远了些,让她们说些私密话。
郑媛一直控制着,见衙役们走远了,才迫不及待的开口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事?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萧清瑶笑了,“你这话问的,好像官府的人才是水匪,你倒成正义之士了。”
郑媛‘啧’一声,接过萧清瑶从篮子里掏出来的吃食,一点也不客气的吃了起来,狼吞虎咽,差点没被肉包子噎死。
“这两天会有人来提审你,你如实交代所有的事便好。”
郑媛咽下嘴里的包子,喝了一口萧清瑶递过来的肉汤,满口答应,“行。”
“一切结束后,你带着寨子里的老弱妇孺去明州定海郡吧。”
郑媛吃饭的动作一顿,看向萧清瑶,哼哼唧唧笑了起来,“别逗了,我是水匪,招供画押以后不是牢底坐穿就是游街枭首。”
“你既然知道,还应承我会如实交代?”
“啊,我确实是水匪,虽然没有杀过无辜百姓,却抢了无数财物,杀了不少跟我们抢货物的水匪,我的因果就是这样,早就做好准备了。”
萧清瑶敲碎一个白煮蛋,剥皮后放到郑媛的碗里,“是水匪的因果,还是二壮的因果。”
郑媛吞咽的动作一顿,又像是没听到一样,将萧清瑶剥好的鸡蛋整个塞进嘴里。
“你们确实要被游街枭首的,尤其是你大哥,甚至寨子里所有人,老弱妇孺发配边疆充军,少男少女进苦窑、矿场做工到死……”
郑媛一下子攥紧手中的半个包子,并未回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不过,因为你,他们都会没事,不用枭首,不用充军,不用矿场做到死。”
“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