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已是华灯初上,明日便是宁安县主顾嫣然的花嫁之期,整个镇国大将军府灯火通明,鲜红的幔帐随夜风飘起,红与黑交织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之美。
顾嫣然一身盛装,红衣妖娆,在烛光的衬托下,仿佛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泽,明艳照人。
清河郡主眼泛泪光,紧紧拉住顾嫣然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嫣儿,明日你就要出门子了,嫁过去一定要好好孝顺公婆,照顾夫君,为李家开枝散叶,儿女双全,娘和你爹爹也就安心了……”。
从早晨起来,清河郡主就摆出一副即将生离死别的样子,顾嫣然求救似地冲着自家爹爹猛眨眼,顾恒之赶紧将夫人拉到身边,说道:“阿溱,嫣儿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让她早点休息吧,不然明日上花轿就不漂亮了”。
清河郡主在做闺女时,就养尊处优,受尽父母宠爱,出嫁后,又深得夫君的溺爱,还生下了美丽聪慧的女儿,可谓是人生赢家。
她素来对女子的容貌极为看中,听到丈夫这样说,赶紧点点头,抹了抹眼角,说道:“娘不打搅你休息了,娘现在去看看你的嫁妆收拾得怎么样了”,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看顾嫣然,叮嘱了几句,方才转身离去。
顾恒之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神情渐渐凝重,“嫣儿,跟我到书房去,爹有话要说”。
夜色深沉,火烛红幔,借着橘黄色的光亮,顾嫣然陡然发现顾恒之的发髻处隐有银光,脸上细微的皱纹若隐若现,无不昭示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统帅三军的沙场宿将已经渐渐衰老了……,英雄已到暮年之期,她不由心中一酸。
“嫣儿,明日你便要出嫁了,爹虽然很不舍得,但女大不中留,这夫婿是你亲自挑选的,可谓求仁得仁。况且,咱们家与忠勇侯相交数年,李瑞那孩子很是不错,知根知底,你嫁过去,我和你娘终归是放心的”,顾恒之伸手摸了摸顾嫣然的头顶,一如幼年时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姑娘。
顾嫣然的一双妙目隐泛水光,不舍地拉着父亲的手,“但你须知,儿行千里母担忧,无论何时都要记住,再如何艰难,保命都是最紧要的,我和你娘什么都不缺,就盼着你将来能过得好好的,琴瑟和谐,儿孙绕膝。若是受了委屈,也一定要告诉爹,堂堂的镇国大将军府可不是好惹的,我顾恒之的女儿当得起这天下最好的,凡事都有爹给你出头”。
“爹”,顾嫣然拉长了声音,眼角微红地说:“我可是您的女儿,镇国大将军府的大小姐,将门虎女,有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欺负我?您和娘就放心吧,嫣儿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我保证”。
顾恒之满脸欣慰地点点头,微笑地看着女儿,平日里如珠似宝养大的女儿,终究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了,做爹的心里真是有些失落。
想到这里,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了过去,顾嫣然打开一看,一块不起眼的青金色石头静静地躺在里面,这显然是一枚印章。
顾嫣然自幼跟随父亲戍边,对军中事务甚是熟稔,她睁大眼睛,有些疑惑地说道:“爹,您怎么把临川卫的军印带过来了?”。
顾恒之的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神色凝重地言道:“嫣儿,咱们大显共有九部十一卫,你是知道的,文官守九部,武将镇卫戍。单从咱们这十一卫来说,爹掌管临川卫,你未来的公公忠勇侯领着剑南卫,平东卫在骠骑大将军叶乾的手里,兵部尚书耿怀忠执掌定兴卫,贤亲王有淮阳卫,定武侯世子萧瑾执令凉州卫,护国侯沈老侯爷的广平卫,前几年就给了平武侯何镇”。
顾嫣然点了点头,说道:“嗯,爹,这个我知道,不过爹在嫣儿心中永远都是最厉害的”。
“小马屁精”,顾恒之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又轻声地叹了口气,继续言道:“这些年来,陛下的猜忌心日甚,尤其是对我等武将门阀更是极力打压,沈老侯爷乃倾世名将,我辈之中无人出其所右。当年他正值壮年鼎盛之期,却不知何故竟突然自请上缴广平卫的兵权,陛下更是毫不犹豫地当场恩准,甚至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亦无半分封赏,此事令军中不少将领心寒,士气低落”。
“越阳卫,陇西卫,抚州卫,还有长治卫,陛下已经陆续从各方统帅中收回兵权,而这些被夺取兵权的人几乎没有一个好下场,真是雷霆手段啊”,顾恒之的话语中,隐约透露出一丝飞鸟尽良弓藏的萧索之意。
顾嫣然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说道:“咱们这位陛下可真是心狠手辣,您看那督抚司,都是些什么人啊?手段残暴,屈打成招,搞得朝堂内外腥风血雨……”。
“嫣儿,慎言”,顾恒之有些头疼地打断了她的说话,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直爽,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顾嫣然见父亲动怒,赶紧讨好地拉起他的袖子,吐了吐舌头,态度良好地说道:“爹,女儿知错了,而且这里只有爹爹在”。
顾恒之看着女儿乖巧可爱的样子,想着明日便要出嫁了,心中微酸,哪里还舍得责骂,只得轻点一下她的额头,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父女走出书房外,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皓月当空,银盘如玉,天上的繁星闪烁耀眼,看来明日会是个好天气。
“嫣儿,其实刚开始的时候,爹并不赞成这门婚事”,顾恒之有些犹豫地说道,顾嫣然闻言,猛然抬头,“如今爹手握临川卫,忠勇侯执掌剑南卫,同为武将军阀门第,两家联姻定会招来陛下的猜忌。前几日下朝时,督抚司的督主任凤池还特意恭贺我嫁女,如今想来,总觉得有几分不寒而栗”。
顾嫣然的性子虽然天真烂漫,但也聪慧机敏,转眼便明白了其中的利害,低声说道:“对不起,爹爹,是女儿让您为难了”。
顾恒之哈哈一笑,说道:“无妨,天大的事,都架不住我的宝贝女儿喜欢,我与你娘成婚二十余载,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你过得幸福快乐才是爹娘最大的心愿。爹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陛下也是知道的,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只是你出嫁后,一定要改掉毛毛躁躁的性子,婆家不比娘家,万事多加小心”。
乖巧地点点头,顾嫣然从盒中拿起印章,问道:“咦?爹,仔细瞧着,这枚印章似乎跟咱们临川卫的军印又有些不同?您看,这里缺了一个角”。
“没错,这枚是旧印,现在用的是新印,都是从同一块母石中取出”,顾恒之答道,“自先帝朝开始,十一卫便彼此独立,互不隶属,帅不往来,印不相见,这是规矩”。
大显的军队管理比较特殊,十一卫的统帅皆是正一品武将,代表天子执掌一方军务,每一卫的统帅都有直接向天子密发塘报的权利。
为避免出现开国时,因矫造兵符而酿成的“祁王之乱”,亦为了相互牵掣,平衡军事势力,大显朝廷敕令廷尉府搜罗了十一种极为奇特的矿石,精心挑选后全部入库皇家,剩余的矿脉皆销毁殆尽,至此民间根本无法寻获这十一种石头。
同时,出入库的矿石必须经过三验三核,即经州衙、都司卫、廷尉府三层机构审核入库;经皇帝朱批,内阁用印,兵部发鉴方能出库刻制,且各卫队的印鉴图案均不相同,送达天子时,塘报必须装入各自隶属的专用信封,火漆封口,加盖赤印,一旦私自拆解,必是灭族重罪。
由此便形成了大显帝国独特的军队行事章程,用印之石,互不知晓,印鉴互不相通,各方统帅除了自己手里的那支卫戍部队外,对其余各卫的行军调度,印鉴签章完全不知,而这些信息全都牢牢地掌握在皇帝手里,做到真正的军权集中。
除此之外,每隔十年,皇帝都会密令廷尉府调换各部队的印章用石和图案,统一更换后,再将旧时印鉴图章全数销毁,这样更让人无迹可寻,如此一静一动的处理方式,彻底地保障了君主对军队的绝对领导权。
两年前,各卫的印鉴和图章更换完毕,旧迹早已销毁,这枚旧印又因何故保存下来了呢?顾嫣然有些不安地问道:“爹,万一被陛下知道了这件事情,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顾恒之笑了笑,说道:“难得这句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不过无妨,此事无需忧心,陛下是知道的。你还记得四年前,北山口一役,因朝廷粮草调度出现严重失误,临川卫损失极为惨重,尤其是第一、二和五纵队,几乎全军覆没,究其原因竟是粮草不济,严重短缺而导致的,当时掌管粮草调度的太仆寺卿周天云,正是当今周贵妃的胞弟”。
周贵妃是近几年来后宫之中风头最盛的嫔妃,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容貌又美,虽然到现在还无所出,但凭着孝安帝的无上荣宠,就连几位已诞下了皇子的娘娘都要避其锋芒,表面上与之交好。
“当时,临川卫的这枚旧印就是在那一役中,仓皇撤退之时,摔坏了一个角。后来周贵妃在勤政殿外脱簪请罪,哭哭啼啼了半日,陛下便雷声大雨点小地责罚了周天云三十鞭笞,罚俸半年。大概是心里有愧,陛下便将这枚残印亲赐给我,又下令重开库房,铸造了一枚新的帅印。所以,眼前这方旧印,曾跟随爹南征北讨多年,权柄之重,铁血昭昭,足以镇住世间宵小之徒,护佑你一世安宁”。
慈爱地看了她一眼,顾恒之说道:“嫣儿,爹现在便将这枚曾经的临川卫帅印交给你,作为嫁妆,无论将来如何,有爹在,有临川卫在,你必定一世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