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驰电掣,快马加鞭,平东卫少帅叶全巡防回营,众人于营前纷纷亮出令牌,顷刻间驶入营内。
叶全下马入帐,耿原起身相迎,言道:“叶少帅果然雷厉风行,年少有为,这么快就巡防回来了”。
叶全微笑地拱了拱手,说道:“耿将军戍边多年,经验丰富,叶全乃后辈,实不敢当”。早有心腹将昨晚之事告知,他与夫人成婚多年,心知夫人端庄淑惠,就算真有要紧事,也绝不会只派一名婢女来寻他,其中必有古怪。
环顾了四周,叶全问道:“听说营中来了一位姑娘,说是内子派来的,许是有事相询,不知现在何处?”。
耿原暗自冷笑,嘴上却说道:“哎呀,没想到那位姑娘真是您府上的人,您走之前也没有交代一声,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错,的确是来了一位姑娘,说是叶少夫人的侍女,但又拿不出什么凭证来。本将想着,这如今正是军演布防的关键时候,必须小心谨慎,若是被他国奸细趁机而入,恐怕会坏了大事,就算是令尊,只怕也难逃干系”。
叶全闻言,微微皱起眉头,这耿原果然是只老狐狸,说话滴水不漏,若是冒然动怒,只怕会连累父帅。叶允年少气盛,自是不比叶全思虑周详,听到这里,早已按捺不住,脱口而出道:“现在我大哥都已经到了,自然能分辨真假,就请耿将军将人交出来吧”。
嘴角微微上扬,一丝残酷的笑意爬上虚伪的脸,耿原挑挑眉,作了个揖,言道:“实在惭愧得紧,还请少帅和小公子见谅。因为末将实在担心军事机密泄露,不得已命人严加拷问,没想到那姑娘身子弱,才片刻功夫便昏死过去,如今出气多,进气少,怕是不成了”。
叶允心中怒火更盛,高声叫道:“是谁让你严刑拷问的?明知道是来找我哥的,就算有不妥,单独关押便是,居然还将人打得半死,耿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自家小弟聪慧机敏,天资过人,外表看起来俊秀斯文,实则生了一副火爆脾气,伸手搭住叶允的肩膀,冲着弟弟摇摇头,沉声说道:“耿将军,好歹是我叶府的家奴,不论生死,还请让本将见见,也好给内子一个交代”。
耿原面带得色地点了点头,不多时,两个兵丁便抬着一个人进来,披头散发,浑身血肉模糊,衣衫残破得几近全无,其状之惨,就连叶全这样久经沙场的宿将,都不由地皱了皱眉,看来耿原说的是真的,这姑娘怕是活不成了。
碧云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轻飘飘的,四肢无力垂落身旁,耳边隐约传来皮鞭入肉的声音,她曾经有好几次都感觉到布满铁刺的皮鞭,像是直直地敲在骨头上,生生作疼,痛彻心扉,数次昏死过去,醒来时想要大声尖叫,却无法发出声音,舌已断,鲜血满口。
神志恍惚间,隐约听见有人在唤,她努力地睁开双眼,勉强看见眼前有个黑影,正蹲在面前,碧云本能地伸手抓住他,嘴里嘟囔着:“嗬嗬,嗬……”,叶全赶紧扶起她,说道:“小玲,小玲,是夫人派你来寻我的么?”。
耿原脸色微变,没想到这小丫头看似柔弱,酷刑之下居然还剩了一口气,耳边传来叶全的声音:“耿将军,本帅刚才查验过了,的确是内子的贴身侍婢,名唤小玲,即是如此,那本帅便将她带走了”。
“那是自然,还请少帅代本将向少夫人请罪,军中之人皆是粗手笨脚的,不识得怜香惜玉,把小玲姑娘给弄伤了,还望见谅”,耿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耿原满脸阴郁,副将一脸猥琐地凑上前来,说道:“将军请放心,适才咱们军中的兄弟们早已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将那丫头都‘搜索’遍了,保证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就算叶全把她带回去,也没有什么用了”。
一口气奔出十余里地,来到一片小树林,叶全翻身下马,从士兵怀中接过碧云,解下披风将她包裹严实,轻轻摇了摇她,说道:“姑娘,姑娘,你怎么样了?”。那姑娘伤得实在太重了,若是赶回营地再询问,恐怕来不及了。
碧云半眯着眼睛,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字眼,一双被拔去了指甲的手,血肉翻开,在半空中颤抖摸索,十指连心,这该是怎样的痛楚?叶允有些不忍地撇过头去,双拳紧握。
叶全轻拍她的肩膀,说道:“本将是叶全,平东卫的少帅”,碧云的眼角微微上扬,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缓缓滑下,整个人犹如一枝被狂风肆虐过的花儿,生机耗尽,即将凋零。
她勉强抬起胳膊,指了指叶全的腰间,“哥,她想要刀”,叶允有些困惑地看了过去,忽然顿悟道。
军旅之人当然随身佩刀,叶全从腰间取出匕首交给碧云,只见她脸上掠过一丝凄楚,双手握住刀柄,猛地向下,自胸腹划出一道血线,温热血腥的液体四处喷洒开来,众人顿时惊呆当场。
只见碧云的面色苍白似鬼,披散凌乱,犹如暗夜幽灵,竟绽放出一种极致凄凉的美,她用尽力气抬起右手,猛然破腹而入,血肉翻滚之间,自是痛楚难当,豆大的汗珠顺着几近透明的脸庞滑落。
碧云强撑着一口气,从腹部的伤口开始摸索翻找,见到眼前惨烈的景象,就连征战沙场多年的叶全,都隐隐作呕,叶允则直接跑到树下,吐个不停。
“怎么还没有?怎么会找不着?去哪里了?”,她心里疯狂地喊道,嘴里不停地抽气,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将她折磨得发狂。
突然,她面色一喜,血淋淋的手掌摊开,一枚乌黑色的令牌展现在眼前,上面赫然刻有六个字“皇帝敕造兵鉴”。
此行终究是不负所托,碧云用最后的力气,在叶全的手上写下了“宣平”二字,她一生从未出过宣平城,所识的字不过自己的名字和宣平二字罢了,这几个字还是临行前,萧大人亲手教的。
叶全见状,惊问道:“前几日塘报,说是四皇子和萧简到了宣平城,可我却始终联系不上他们,莫非真是遭遇了危险?”。
碧云已是油尽灯枯,无力再睁开眼睛,只是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便已气绝身亡。
阎阙放下手中的笔,将信封好,唤来一心腹之人,说道:“速将此信送给陇右署的袁枚大人,就说城中匪患已悉数被剿灭,请他调兵回营”。
萧简缓步走至桌前,看着墙上张云疆的画,心中微叹,“希望萧大人能够信守承诺,为我恩师正名平冤”,耳边传来阎阙的声音。
“阎大人能在紧要关头,悬崖勒马,若是张相泉下有知,必定老怀宽慰”,萧简沉声说道。
沉默良久,阎阙突然一笑,他又何尝不知这是一场豪赌,通知陇右署退兵,实则已经将自己站到了陵王的对立面,若是此番败了,不仅多年的筹谋隐忍毁于一旦,而且背主之人,必将身首异处,九族被诛。
沉默半晌,阎阙才幽幽地说道:“不过萧大人也不要高兴得太早,漕帮的蒋四爷已经带人去了驿馆,四皇子他们未必能逃过此劫”,萧简脚下一滞。
阎阙难得见他如此,双眉一挑,话语中隐带戏谑之意,“既是如此,那下官便静候大人的佳音”,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看他起朱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阎阙的背影渐行渐远。
庭院内的打斗已经白热化,燕朝歌与沈月明后背相向,互为攻守,四周堆积着不少黑衣人的尸体,两人虽都已挂彩,但仍下手凌厉,神勇不凡,竟能抗击数倍的人马而不落下风,看得蒋四爷恨得牙痒痒。
一旁的任凤池将燕同律牢牢地护在身后,这次随行的人马不多,但个个都是督抚司的好手,尤其是钱讯,仅凭一人之力,便拖住了七八个黑衣人。
蒋四爷抬头看看天色,时间已过了许久,原本指望以剿灭太湖水匪为由,诱使陇右署的人马杀了众人,可如今陇右署早已撤退得无影无踪,想来定是阎阙那厮起了反叛之意,不由心中大恨。
他原本以为众人不过是皇亲贵胄,纨绔子弟,谁曾想个个都身手不凡,武艺高超,三四百人轮番攻击了两个时辰,还没有分出胜负,心中焦急愈盛。
思索片刻,他命人取来一把弓箭,三支森冷的箭头寒芒逼人,竟淬有剧毒,沈月明眼尖,看见蒋四爷箭指任凤池,急忙飞身去救。
孰料蒋四爷单手连扣,只发了中间那支箭,被任凤池轻松避过,剩余的两支箭却直扑燕朝歌的后背而去,沈月明暗骂一句奸诈,只来得及将手中的长剑投掷过去,堪堪将箭矢打落在地。
可她自己却被暴露在黑衣人的包围圈中,更要命的是手无寸铁,只得徒手搏斗,比之前艰难不少。燕朝歌见状,边打边退,试图过来接应,但蒋四爷早已看破他的心思,命令更多的黑衣人扑了过去,将燕朝歌团团围住。
手下不停,任凤池环顾四周,眼见黑衣人不断涌入,一干督抚司的人马虽然彪悍,但人数太少,寡不敌众,已折损过半。
不远处的沈月明和燕朝歌正勉力支撑,已露疲态,恐怕最多还能坚持半个时辰,饶是他历经不少大风浪,也不免暗自心焦。
众人正酣战时,忽闻外面一阵喧哗,隐隐夹杂着惨叫声,沈月明心头一喜,知道援军来了,果不其然,偃月金狮旗高高扬起,是叶全带着定兴卫前来驰援。
黑衣人本来已消耗不少,眼见数倍于自己的人马杀过来,顿时士气溃散,纷纷夺门而逃,蒋四爷眼见败局已定,便想着从人少的角落偷偷溜走,他刚刚翻墙而出,只见沈月明和燕朝歌虽身形狼狈不堪,却一脸坏笑地盯着他,说道:“诶,蒋四爷这是要去哪儿啊?去帝都的路,可不走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