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罪该万死,求娘娘饶命”,林公公匆忙套了一件外褂,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脸上涕泪横流,哪有半分昔日总领太监的模样?
他浑然不管早已昏厥在一旁的邱姑姑,嘴里说道:“是奴才一时糊涂,受了邱欣这贱人的蛊惑,犯下这等大罪。当初,就是她私自在娘娘平日里用的香料中添加了安神香,说是方便,方便奴才夜里过来……”,说到这里,林公公抬起右手使劲地打在自己的脸上,“奴才真是被猪油蒙住了心肝,求娘娘饶命,饶命啊”。
太皇太后是何等人物,如今正在气头上,又哪能容人这般欺辱?当下素手一挥,正准备命人将其拿下,忽然听见林公公低声说道:“难道娘娘不想知道,当年谋害宣仁太子的七星海棠从何而来?莫非,你真的以为,是燕举从华国女皇原秀秀那里拿到的?嘿嘿”。
此话一入耳,恍若惊雷,震得太皇太后呆立当场,久久不能言语。
赵霜琴眼见太皇太后面色有异,立刻很有眼力劲儿地将随同前来的宫人遣散,只留下三两个护卫,也远远地退到门口。
“娘娘,都说七星海棠是华国的圣物,是燕举那逆贼从原秀秀手中拿到的,实则, 并不全然如此”,林公公看着赵女官屏退左右后,这才说道。
太皇太后看着眼前之人,眼里闪烁不定,她知道林祥虽然是近十年才升为总领太监的,但他自幼进宫,跟的师傅便是当年德惠帝跟前的首领大太监张公公。当年宣仁太子遇害,宫中上下彻底严查,带头之人便是张公公,或许他当年察觉到什么,只是碍于形势不敢直说,又或许,他曾经跟自个儿的徒弟闲聊过此事。
如今,张公公早已病逝,无法考究,只是这林祥的话能信几分?莫不是为了脱罪,随口胡乱诌的吧?
林公公在宫中混迹久已,察言观色的本领练得炉火纯青,自然看出太皇太后心中的犹豫,如今正是性命攸关之际,当下也不扭捏,直接开口说道:“前朝首领大太监张公公是奴才的授业恩师,娘娘是知道的。师傅他老人家一直在前先帝爷跟前服侍,自然知道不少秘辛”。
太皇太后闻言,沉默不语,林公公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娘娘也知道,前先帝爷最是看重手足之情,燕举是他最小的兄弟”。
垂放在身体两侧的素手猛然收紧,太皇太后面色狠厉地说道:“林祥,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连前先帝爷也敢诋毁?”。
林公公猛地磕了一个头,言道:“奴才所说,句句属实,是张公公亲口对奴才说的,若有半点虚言,奴才愿受磔刑而死”。
磔刑是大显刑律中最为严苛残忍的处罚,犯罪之人身受千刀万剐,直到骨碎肉尽,脑髓横流,方才停歇,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受刑的人,是活活疼死的。
林祥惜命,太皇太后一眼就看出来了,若是他敢撒谎,势必会遭受更狠毒的罪罚,绝非斩首这般容易,难道当年前先帝爷真的发现了什么,却秘而不宣吗?
“奴才曾听师傅说过,当年燕举从华国取得的七星海棠,并非用于戕害宣仁太子的毒药,而是有人暗中偷偷掉包了,换成了毒性更烈的药物,只是其外形与七星海棠极为相似,就连燕举都被骗过去了”,林公公赶紧说道。
“燕举毕竟是前先帝爷的幼帝,也是宣仁太子的亲叔叔,其人虽然狠毒,但终究是念了几分香火情,所以真正的七星海棠只会令人神智昏聩,终日浑浑噩噩,并不足以使人毙命,而宣仁太子所中之毒看似与七星海棠颇为相似,实则却完全不同”,林公公说到这里,突然神秘一笑,继续说道:“那种毒物,名唤夺魂香”。
太皇太后闻言,身形猛地一震,差点站不稳,一旁的赵女官赶紧上前扶住。孰料,她轻轻推开赵霜琴的手,说道:“你带着他们都出去,在门外守着,不经通传,不得入内”。
赵女官刚想开口说话,太皇太后又道:“无妨,他伤不了我,因为,他想活”。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两人,太皇太后走到桌前坐下,道:“换药之人,是不是张廷盛?他虽然是首领大太监,但这等隐秘之事,连哀家都不曾知晓,他一个阉人又怎能得知?除非,这件事情,就是他亲手做的?况且,哀家记得,奕儿患病后不久,张廷盛就突然暴毙了,如今想来怕是前先帝爷的手笔”。
还有一些话,太皇太后没说,那便是德惠帝定然也知道了燕举的所作所为,但碍于兄弟之情,并未追究,索性连她也一并瞒了。只是后来,她终究是亲手替儿子报了仇,借沈岚的手,杀了燕举,逼反了燕朝歌。
杀人者,恒为人所杀,这世间的因果缘由,谁也逃不过。
“娘娘果然英明,正是如此。有一次,师傅,哦,不,张廷盛喝醉了酒,无意中泄露了这个秘密”,林公公一脸谄媚地说道。
“那张廷盛有没有说,为何要换了奕儿的药?他自幼随前先帝爷一同长大,主仆情深,就连哀家也对他礼让三分。况且后宫之中,他也是首领大太监,位高权重,究竟有什么理由会让他做下此等恶事?”,太皇太后缓缓地问道。
林公公挠了挠头,有些困惑地说道:“奴才确实不知其中缘由,自那日后,张廷盛再也没有提到过此事,过不多久,他便去世了”。
太皇太后正待继续问他,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一个身穿明黄色服饰的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只见她头戴点翠嵌珠九凤金冠,身佩三挂朝珠,竟是裴皇后到了。
“儿臣给太皇太后娘娘请安,娘娘金安万福”,裴后仪态万千地行了个礼,端庄沉稳,连头上的步摇都未动半分。
太皇太后半眯着双眼,上下仔细打量了皇后一番,这才不阴不阳地说道:“这大半夜的,皇后不在皇帝身边照顾着,怎么跑到哀家这个老太婆的慈宁宫来了?真是稀罕得紧啊”。
近几个月,因龙体有恙,裴皇后都一直在勤政殿陪伴广陵帝,连宫门都甚少出,怎知今夜竟跑到太皇太后这里来,着实让人有些费解。
裴皇后温柔地笑了笑,道:“蒙陛下不弃,交代儿臣主理这六宫的大小事务。只是最近,陛下身体欠安,儿臣实在分身乏术,这才出了今夜这样的乱子,惊扰了娘娘的清净,儿臣此番前来,是特地来向娘娘谢罪的”。
太皇太后冷笑了几下,言道:“皇后真是有心了,不过这毕竟是发生在慈宁宫中的事,哀家还能做几分主,就不劳你操心了,皇后还是回到陛下身边妥善照顾为好”。
如今刚刚从林公公的嘴里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正想详细问个明白,她自然不会让裴皇后轻易地把人带走。
裴皇后两眼微红,面露苦涩,道:“看来娘娘终究是责怪儿臣治下无方,竟不肯将这等小事交给儿臣处置”。虽说这件事情发生在慈宁宫,但六宫事务的确是由皇后打理的,即使太皇太后也不得随意插手。
太皇太后见她这般委屈的模样,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裴寂入宫已两年有余,素来知书达理,温和恭让,却从未见她如此执拗,莫非其中真有什么不可说的缘由?以至于裴寂不顾她的阻拦,执意要将林公公带走。
“林祥和邱欣秽乱宫闱,若不严加惩治,则宫中法度将荡然无存,还请娘娘将这对恶人交给儿臣处置,否则儿臣将再无颜面立足于这后宫之中,还望娘娘宽宥”,裴皇后上前几步,面色坚定地说道。
听见裴皇后不惜以后位相威胁,也要带走这两人时,太皇太后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但在这件事情上,皇后占着理,倒也不好当众撕破脸,毕竟这宫闱之事,关系到皇家的颜面。
思忖片刻,太皇太后说道,“哀家身边的赵女官办事妥帖,事发当时她也在场,不如让她一并前去,也好说道清楚”。
裴后柔柔一笑,道:“那是自然,还是娘娘疼爱儿臣,思虑甚周”。
寂夜的冷风拂来,橘黄色的烛火一闪一扑,裴皇后坐在轿辇上,右手扶额,双眼微闭,眉角轻锁,明黄色的衣袍被风吹起,空空荡荡的,一国之母似乎清瘦了许多。
“娘娘,我们现在去哪儿?那两个宫人怎么办?太皇太后派来的女官一直跟在后面呢?”,雯兰怯生生地问道,这是乐春行死后,裴家又特意送进宫来的贴身女婢,她的爷爷是裴阁老的大管家,自幼随裴修一起长大。
裴后闻言,轻轻打了个呵欠,道:“去勤政殿吧,陛下那里不能缺人”,而后又微微侧身看了看身后之人,淡淡地说道,“将那对秽乱宫闱的宫人,直接拖去碧波池喂鱼,至于赵女官”,她低笑两声说道:“既然这么喜欢跟着,那便一起去吧,林公公喜欢美人儿,赵霜琴年纪虽然大点,但长得不错,且从未嫁过人,也算是便宜了林公公,索性这三人就共赴黄泉吧”。
雯兰刚跟了裴后不久,听到她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等杀人诛心的话,顿时吓得不敢再多言,心中却不由腹诽道,爷爷莫不是看错了?这位皇后娘娘的性子,哪里是什么端庄贤淑,温婉可人?分明就是蛇蝎美人,吃人不吐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