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一门清贵,裴氏男子一生只有一位妻子,从不纳妾,裴寂的生父是裴修唯一的独子裴通,裴通成年后娶了南州刺史兰远民的女儿,生下了三子一女,长子裴栾天生聪慧,智计无双,但自幼多病,缠绵病榻,次子早夭,裴寂和裴桓是一胎双生的龙凤胎,总算是平安长大成人。
三年前,裴通病逝。同年,裴栾中了二甲第十一名进士,在翰林院历练了一年半,便直接入了内阁,虽说只是个从五品的都事,但掌出纳文移,是个实打实的肥缺。再加上裴氏乃文官之首,裴修座下的门生故吏分布广泛,不少已经是巡守一方的大员,若假以时日,裴栾的朝堂地位必定更上一层楼,甚至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起初,是朕身边得力之人接二连三地病倒,或者遭遇意外”,广陵帝面露难色地说道,“就连田心也突然从高处跌落,至今仍昏迷不醒”,沈月明闻言,心中大恸,想起那个长得圆圆胖胖,总爱笑得见牙不见眼,还随时会变出一堆零嘴的胖公公,“也是雪衣门做的?”,她语带晦涩地问道。
“不止是他,现下不少朝臣都成为了雪衣门的附庸,裴寂的爪牙。所以,朕只得派出任凤池暗中查探一二,孰料他居然失了踪”,广陵帝面露不甘地说道,连任凤池这等武功心机之人,竟也落得生死不知的下场。
沈月明立刻拱手说道:“陛下,说来也巧,前两日深夜,任督主居然只身来到微臣府中,只可惜当时他受伤过重,体力不支,昏倒在院子里”。
广陵帝闻言,顿时面露喜色,刚要说话,只见吉叔快步跑来,嘴里说道:“小侯爷,任大人醒了,醒了”。
一把搀扶着广陵帝,几人脚下匆匆地走到东厢房,只见任凤池正挣扎着起身,沈月明上前按着他,道:“任大人,你重伤在身,千万别乱动,小心伤口”,任凤池闻言,面色焦急地说道:“沈侯爷,快带我去见……”,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抬头便看见广陵帝那张放大的脸。
“陛下,您怎么出宫了?”,任凤池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皇后,不,那妖后不再阻拦?”。
想他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被一个女人囚禁于皇宫之中,广陵帝觉得很是丢脸,他避开话题,问道:“前段时间爱卿突然失踪,如今又出现在护国侯的院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查到什么蹊跷?”。
任凤池闻言,叹了一口气,答道:“那日奉陛下之命彻查雪衣门,眼见黑衣人从陛下的寝宫出来后,便直奔雪衣门总坛而去。微臣藏匿行踪,偷偷跟了过去,那人将陛下的血液倒入药炉之中,还叮嘱守在一旁的小童,说正是紧要关头,一定要看好炉火”,说到这里,他喃喃自语道,难道雪衣门也有哪位重要的人物中了剧毒?沈月明闻言,顿时心头一跳。
“然后呢?爱卿还打探到了什么?”,广陵帝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霾。
任凤池赶紧答道:“此番雪衣门所图甚大,他们在皇宫中做的手脚不过是冰山一角,微臣还查探到他们与我军中的某些人似乎也有关联”。
竟然与军中之人有所勾结,沈月明眉间一跳,想起之前在南荣遇到的兵变之祸,难道雪衣门还想在大显谋划一场政变不成?
“能查到与雪衣门勾结之人吗?”,广陵帝沉吟道,颇有几分凝重之色。
大显兵制分为中央军和地方卫戍军队,中央军又分为十一卫,各地卫戍部队大大小小的将领可谓是数不胜数,若是不能清楚地知道谁是内奸,不仅会贻误军情,更有可能给奸人以可承之机,引狼入室。
任凤池摇了摇头,答道:“微臣暂时还没有头绪,只知此人在军中地位绝对不低”,抬头看了沈月明一眼,有些凝重地说道:“恐怕不啻于沈侯在军中的威望”。
广陵帝双眉紧锁,右手握着的菩提子在指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现在阿月虽然未领着军中十一卫的统帅,但她是军旅世家出身,超品军侯,又曾是广平卫的少帅,弱冠之年率兵北上抗敌,以少胜多,击退北陵,收复寒江关,还成功地化解了南荣的兵变之危。此后,沈月明还数次出兵,击退了大大小小不下百场的来犯之敌,从无败绩,其在军中的声望甚至一度超过了老护国侯沈佑。
越想越觉得心惊,广陵帝不由微微闭了闭眼睛,能够与阿月不相上下的军将,放眼整个大显,也不会超过五人之数……。
“任大人,究竟是何人害了你?”,沈月明眼见广陵帝的脸色越来越白,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赶紧转移话题问道。
任凤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之意,他沉吟良久,说了句,我也不知道。
原来,任凤池从雪衣门折返后,正打算回宫中向广陵帝禀告此事,孰知刚到宫门口,便看见田心公公正笑眯眯地站在那里,说是先帝爷的忌日到了,陛下和皇后娘娘正在崇光寺内拜祭礼佛。
崇光寺是皇家寺院,孝安帝薨逝后,牌位便入了崇光寺。广陵帝继位后,每逢先帝忌日,总是亲力亲为前往祭拜,如今裴皇后把控朝政后宫,与皇帝形影不离,是以帝后二人同去,倒也说得过去。再加上众所周知,田心公公是广陵帝的心腹,自幼陪伴皇帝,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任凤池也就放下了一半的戒心。
此次他奉皇帝密令出行,为隐藏行踪,自然不便露面。田心公公还贴心地准备了一辆马车,车上还备有点心和茶水,任凤池一路风餐露宿,舟车劳顿,早已饥渴难耐,便随手取了一些吃食,然后两眼一黑,人事不知了。
等他幽幽醒转过来,才发现自己被囚禁在一处黑暗的地牢之中,每日被严刑拷打,遍体鳞伤。又过了数日,终于被任凤池找到了一个契机,逃了出来,最终昏倒在沈月明的后院之中。
“田心公公?”,沈月明喃喃自语道,转眼又想明白了,任凤池遇到的田心公公,只怕是个冒牌货。
突然想起一事,沈月明转头看向广陵帝,问道:“陛下,太皇太后究竟是怎么回事?微臣动身去东煌之前,她老人家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广陵帝面色一僵,有些不自然地侧过脸去,只是含糊地说道:“是朕的疏忽”。
那日,太皇太后的掌印女史赵霜琴突然沉尸宫中的碧波池,其死状极惨,浑身浮肿,红肿溃烂,手臂上皆是淤青之色。据说她的母亲刚一见到尸身,便昏厥过去了,就连一向淡泊清冷的前钦天监赵平之见到女儿的惨状,都差点摔倒在地。
听闻此事后,广陵帝有些震惊,如今裴皇后在宫中只手遮天,她与太皇太后素来不合,却没曾想到她竟胆敢杀了太皇太后的贴身女官。
坦白地说,广陵帝对太皇太后确有几分畏惧,也有几分不甘。萧薇虽退隐后宫多年,但当初先帝的确是得到了太皇太后的鼎力支持,方才坐稳了这把龙椅。而且,她出身定武侯府萧家,百年高门世家,在朝堂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再加上,太皇太后公开了萧简的身世,还逼得最是食古不化的宗人府,承认了萧简是宣仁太子燕昭奕的嫡亲血脉,这些桩桩件件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当广陵帝正在犹豫要不要施以援手的时候,就传来了太皇太后突然身死的消息。
“陛下为何不护着太皇太后娘娘一些?”,沈月明有些失望地问道。
广陵帝见状,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裴寂也不肯听朕的,朕都自身难保了”。
摇了摇头,沈月明低声说道:“微臣看得出来,皇后对陛下还是有情谊的。虽说限制了您的自由,但却从未伤害过您。就算雪衣门另有图谋,但您毕竟是一朝的天子,总还是有些手段吧”,顿了一顿,她继续说道:“比如,这次能顺利地跟廉少谦出宫”,只是,你应该从未曾想过,要护着太皇太后罢了。
如今萧简已经是实打实的御政王,未来大显皇位的储君,仅次于天子,地位尤在刚出生不久的太子身上。广陵帝应该是很恨萧薇的,自古以来父死子继,哪有兄弟继承皇位的道理,除非是谋逆。
想明白这一层,沈月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权势终究吞噬了人心。
看着她惨白如灰的神色,广陵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明明是萧薇和萧简这对祖孙将自己逼成这样,甚至活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原来自己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一个。
越想越生气,“与其为太皇太后操心,阿月还不如好好地想想自己,萧简可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与他之间仇深似海,再无可能”,广陵帝脱口而出地说道。
沈月明闻言,面露惨笑,道:“原来,微臣在陛下心中,竟是这等不分黑白之人”。
躺在床上的任凤池面露尴尬之色,可惜他又不良于行,哪里都去不了,只得闭上眼睛,缩在床角,一动不动。
垂眸半晌,沈月明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陛下就没想过,为何雪衣门会突然出手杀了太皇太后?你说,萧简会不会回京奔丧?皇帝病重但未驾崩,御政王此时回京,究竟意欲何为?陛下会怎么想?文武百官又会怎么想?”。
某条通往渭城的官道上,乌黑色的马车外,挂着橘黄色的灯笼,清脆的马蹄声不紧不慢地走着,萧简坐在车里,面色不虞。他手里握着一张信笺,上面写着几个字,德光太后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