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楼,座落于南市之中,位置绝佳,三层小楼占地不大,最为雅致,挂满名人字画,琴声绕梁。
要说这地方的菜肴好吃,倒不见得,主要是吃个环境,有弹琴的,还挂着字画,许多自诩为文人雅士的伪知识分子就愿意往这跑。
齐烨只带着刘旺赴宴,阿卓没来蹭吃蹭喝,他得去办差,天子密令,调查太仆寺寺卿欧玉书到底被京兆府府尹张瑞山拿到什么把柄,也就是关于之前太仆寺寺卿衙役行凶伤了外来马商一事的内情。
还未入夜,南市不算热闹,齐烨进了南市左顾右看,发现多是去诗社、茶楼、饭庄的人,几处青楼倒是冷冷清清。
“智者不入爱河,成年人洗脚按摩。”
齐烨呵呵一乐:“等皇庄建的差不多了,坑死京里这些冤种阔佬们。”
云来楼主打的就是个高端,门口连个迎客的都没有,进去后掌柜的还先施了个礼,文人礼节,再问有没有预约。
“姓包的提前订了地方。”
“包姓?”
掌柜的转身翻看名录,随即神情微变,满面讨好笑容。
“原来您就是传闻中的畜…处变不惊文武双全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英俊不凡…”
“少废话,领路。”
这种屁话齐烨都听腻了,但凡第一个字不是“chu”他还能乐呵乐呵,只要开口是个“chu”字他就很不是爽。
一见自己,本能反应第一个字就是“chu”,可想而知自己的名声都成什么样了。
云来楼背后的东家也不是寻常人物,掌柜的在南市也小有名声,不过也分见谁,见个寻常勋贵之后、六七品的官员,最多客气客气,齐烨,可不是寻常勋贵之后,那是拳打一衙署的狠人,哪敢招惹得罪。
走上台阶,齐烨撇了撇嘴,喃喃道:“一会上了楼,最好别让本世子不爽,要不别怪本世子埋汰他。”
刘旺好奇的问道:“少爷,埋汰为何意?”
“就是阿卓吃饭的模样。”
刘旺懂了,但是还是不太懂,半懂。
埋汰是什么意思,他懂。
埋汰包老六,他不懂。
“总之就是讽刺他、糟践他、拐弯抹角的恶心他。”
旺仔挠了挠额头,估计还是没懂。
齐烨就是随口一说,一直被点头哈腰的掌柜的带到三楼,很空旷,中间只摆了一桌,就俩人,一个老六,一个文德。
正在品茶的老六听到脚步声,面带红光:“多日不见,小世子风采依旧。”
“我特么还小脑斧呢,还小狮子。”
齐烨吐了句槽,随即快步走了过去,满脸都是付款的笑容:“诶呦,六爷也是风采依旧,依旧啊依旧。”
老六,穿着华服,和个富家翁似的。
文德,穿着儒袍,和个读书人似的。
老六哈哈大笑,如同见到亲儿子似的,不,比见亲儿子都开心,毕竟他亲儿子也怎么会赚钱。
文德,颔首微笑,保持礼貌,随即挥手叫掌柜的上菜了。
掌柜的并不知道老六的身份,光知道今日宴请的是幽王府世子,而且还挂账了,挂的东宫的账,凭的是禁卫郎将的腰牌。
双方落座,老六笑容更浓,满面都是欣赏之色。
“如今也是京中翻云覆雨之辈了,短短几日不见,京中谁人不晓。”
齐烨哈哈一笑:“那不还是六爷您给机会吗,要不是您,我早就被宫中夺了世子头衔了。”
老六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了,文德还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前者。
这一句话,属于是平A差点打出暴击。
试想一下,如果齐烨当初被赶出京中了,好多人都不会落马。
比如,草菅人命暗地里贪墨官粮的岚山侯马岐山。
比如,充当保护伞并且隐瞒朝廷的礼部郎中孙骏。
比如,工部一群欺上瞒下尸位素餐的饭桶们。
还有灾民,如果齐烨不在京中,三千多灾民没有及时得到妥善安置,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以及追回赃银的事,户部追的差不多了,用来发放了部分被拖欠的军伍粮饷。
总结就是,如果齐烨被赶走了,灾民会饿死一些,工部一群贪官污吏活的好好的,马岐山继续带着一群人贪墨官粮,朝廷也没突然多出一百多万贯。
那么,当初是谁想将齐烨赶走来着?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老六哈哈一笑,主动为齐烨倒了杯酒:“喝酒,喝酒喝酒。”
齐烨双手捧杯,率先敬酒。
老六真心说道:“祝小世子财运亨通,财源广进。”
齐烨真心说道:“祝六爷多子多孙,子孙皆是雄心勃勃的当世俊才。”
老六:“…”
文德想乐,没敢。
别人家多子多孙,子孙都是雄心勃勃的当世俊杰,那肯定是好事。
但是吧,要是天家,皇子多,完了还都是“雄心勃勃”之人…
齐烨放下酒杯,装作不经意的说道:“对了,前些日子见到令郎了,令郎说了您的身份,感情您不是商贾啊,没想到,着实没想到,原来六爷您在宫中当差,还是在东宫,怪不得手眼通天。”
老六心里直骂娘,这事康骁倒是和他说了,提起这事就来气,自己这个当爹的,怎么还成儿子的护卫了。
不过也没招,现在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其实今天康老六出宫也没个什么具体的事,就是想见见齐烨,没特别的理由,再一个寻思旁敲侧击看看这小子最近有没有什么动向,别在和之前似的总是导致自己最终无能狂怒生闷气。
老六也是看出来了,齐烨就是个不消停的主儿。
除此之外,老六也有点犹豫要不要告知齐烨自己的真实身份,反正早晚都得知道。
不过在此之前呢,老六寻思先打打感情牌,爷俩将关系处好了,然后等有一天齐烨知道他的身份后,惊恐万分,倍感荣幸,受宠若惊,感恩戴德,诶呦呦,您竟然是皇帝陛下,没想到这么大个皇帝竟还对我这么好,我可太感动了,没别的,以后您说往东小子绝不往西您说打狗小的绝不撵鸡!
“老夫虽与你相交不深,不过当初首次谋面便对你欣赏的紧,也莫要以身份相称了,太过疏远,来,齐烨。”
老六再次拿起酒杯:“再饮一杯,望你崭露头角尽施才学,他日飞黄腾达。”
“多谢六爷。”齐烨赶紧拿起酒杯:“小子也祝您大展宏图,封侯拜相。”
老六:“…”
文德差点没乐出声。
老六干笑一声,喝了这杯酒,心里骂了一声,你他娘的才封侯拜相,你全家都封侯拜相!
两杯酒下肚,老六顿感无奈,又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仿佛和齐烨有关的事,自己总是如此无奈,还毫无办法,真要是给自己整急眼了有什么措施吧,最后丢人闹心的还是自己。
放下酒杯,深深看了眼齐烨,老六百感交集。
其实打从心眼里讲,他是欣赏齐烨的,哪怕不考虑这小子是齐怀武之子,他也依旧是欣赏的。
敢于大闹工部揪出那么多贪官,虽有勇,却少智。
敢于与岚山侯府针锋相对,虽无惧,却少谋。
能够救济灾民,虽有德,却少虑。
马牌一事,更是欠缺考虑,若不是赟乘泰去了一趟了解事情,此事说不定就会不了了之。
之前在皇宫中,老六复盘了齐烨最近的所有动作,就一个想法,如果这些事让他来干的话,他可以干的更加完美,更加妥善,齐烨折腾这么多事还完好无损,大部分应该是出于运气。
只是现在见到了齐烨,见到了这小子嬉皮笑脸的模样,康老六有些不确定了,难道真的只是凭着运气?
“马牌之事,老夫也听闻了。”
老六收起了笑容,直勾勾的望着齐烨的双目:“心中好奇的紧,为何不通禀宫中?”
齐烨依旧笑着,笑的很是莫名:“我都被开革出亲军了,怎么通禀。”
“莫要糊弄老夫,此事干系重大,影响深远,你亦知是良政、善政,即便无法宫中行走,为何不叫京兆府府尹张瑞山入宫秘奏。”
“怎么没叫人入宫,抱刀司统领卓将军不是去了吗。”
“不错,老夫倒是知晓此事,可卓统领只是言谈马牌之事,未说收益,未说良善之处,只提了百姓得失。”
齐烨也收起了笑容,直勾勾的望着天子:“百姓得失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吗,如果百姓得失不重要,敢问六爷,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比百姓得失更重要,难道是朝廷得钱财?”
老六眉头一皱:“朝廷得了钱财,亦是要用到百姓身上!”
不过是三两句话罢了,二人颇有几分针锋相对的模样。
齐烨耸了耸肩:“是吗,谁负责用到百姓身上,马岐山、孙骏、张巡,还是汪贤逸?”
“此言差矣,难道朝堂之内,皆是汪贤逸、张巡、孙骏之流?”
“打个赌呗。”
齐烨突然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身子前倾,满面戏谑:“我若是能在朝堂上再抓到不下二十个汪贤逸、张巡、孙骏这种鸟人,你如何说…”
“这…”
“你不敢说,好,我敢,要是抓不到,我齐烨的项上人头你拿去。”
包老六,沉默了。
或者说是,天子沉默了。
文德满面尴尬之色,如坐针毡。
沉默了半晌,包老六淡淡的说道:“朝堂之上,还是有清官的,有忠臣,有贤良,不在少数。”
“五成?”
“五成?”包老六哭笑不得:“少说八成。”
“哇哦~~~”
齐烨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大殿上朝至少百人,掌管天下万民的朝廷的一百人里面,竟然有八十个是清官,贪官污吏才只有二十个,赶紧叫礼部张贴告示啊,可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天下万民,好叫百姓欢喜鼓舞,每五个官员里面才有一个贪官,百姓不得开心死啊。”
包老六:“…”
背后的文德看了眼老六。
你说图啥,你就说你图啥吧,好好的皇宫不待,非跑出来找刺激,有病吧。
本来老六就够闹心了,旁边看热闹的旺仔突然开了口。
“少爷,那他算的也不对啊,工部才多少官员,抓紧去二三十个,都占一半还多了,一个衙署就一半多,那朝堂…”
齐烨笑道:“工部不一样,工部在朝堂上没什么实权。”
“没实权还敢贪这么多,那有实权的,得贪多少?”
“也是啊。”齐烨还真就认真思考了起来,可不是怎么的,没实权都敢这么贪,有实权的不得起飞啊。
俩人一唱一和,老六的后槽牙又开始隐隐作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