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烨嚎啕大哭,哭的如同月子里的娃,瘫在地上,大哭着,泪如泉涌。
嘴里的软布被一一抽掉,齐烨还是哭着,跪在那里,被反绑着双手。
捆住他的绳索也被解开了,齐烨依旧哭着,大声哭嚎着。
金黄色的盔甲遮挡住了雪花,满头银发的天子缓缓跪在地上,轻轻抱住了齐烨,缓缓拍打着他的后背。
齐烨还是在哭着,哭的仿佛随时要晕厥过去。
内城战场上,已经弃马的幽骑如鬼魅,杀戮无声。
躺在地上的史恭,睁大了眼睛,满面狂热的色彩,高居都尉之职,每一个路过的幽骑,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可每一个幽骑在他史恭这都尉眼中,如同偶像,如同战场上的神只一般。
就连刚刚被松绑的龚信,也是满面震撼之色。
幽骑,他知道,只是他从未想过,黑甲幽骑竟全是练家子!
冲锋陷阵,手持如同陌刀一般的双手重剑,用的根本不是军中把式,而是武学招式,重剑,施的是刀术,大开大合,仗着全身黑甲,完全放弃了防守,只是冲杀,三人一组,三组一队,只进不退,这种像是战阵又不像是战阵的战阵,明显和道家三才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不足三千幽骑,犹如千军万马不可抵挡。
那种毫无声息的沉默与杀戮,又仿佛惊涛巨浪拍礁而响。
残垣之上,又出现了大量的汉军,幽王麾下,白甲羽卫。
这些大多金发碧眼的白甲羽卫,无一不是膀大腰圆之人,无一不是身体健硕之辈,两侧腰间,后背,共背六支箭囊,目视前方,一步不停地前进着,一刻不停的射出了箭矢,专射那些反抗激烈的。
当他们射光箭囊中的箭矢后,抽出了后腰处的弯刀,接二连三冲向了战阵,绕到了幽骑两侧,不断切割着瀛贼的敌阵。
依旧是沉默的,黑甲幽骑沉默,白甲羽卫沉默,黑白分明的军伍们,每一个都是杀戮机器的零件,组成了一座巨大的战争机器,收割着所有瀛贼的生命。
龚信无比惊愕的低下头,捡起了一根“箭”,是的,一根箭,而非一支。
那是一根沉重的铁箭,通体铁铸破甲铁箭,这种箭,根本不应该用来杀敌,而是应该打造的稍微再长一些,用来破城,用来放在城驽上才对,这种箭矢也明显就是为了射杀骑卒的,射杀重甲骑卒!
那些白甲羽卫,竟每人至少携带十二支。
齐烨依旧在哭着,紧紧的抱着康止戈,泣不成声。
一身甲胄的文德手忙脚乱的检查着齐烨的伤痕,老脸上满是泪水,心里疼的如同针扎一样。
“死了,都死了,都死啦…”
“死了好多人,他们都战死啦…”
“那些矿工,那些战卒,那些司卫,那些军伍…”
齐烨大声哭嚎着,紧紧的抱着老六,指甲将金色战甲刮出了刺耳的声音。
康止戈面无表情,只是轻轻拍打着齐烨的后背。
齐烨越哭越响亮,开始用力捶打着康止戈的后背,咚咚作响,越是捶打越是用力。
“你他妈怎么才来,我和他们说了,说朝廷不会放弃我们的…”
“我说陛下一定会派人救我们的,我说我相信老六,老六一定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你他妈怎么才来,你他妈怎么才来,你他妈怎么才来,我等了好久,我等了好久,他们没有等到你,你他妈怎么才来…”
齐烨,渐渐不再哭嚎,声音渐渐变得微弱,双眼,渐渐闭上,哭的,痛的,再也坚持不住,昏死了过去。
大康天子站起身,将齐烨背在了身后,看向文德,轻声开了口。
“屠尽。”
背着齐烨的天子,走向了坍塌的外城墙,走向了城外,走向了战马。
将齐烨交给了文德,见到八百禁卫将齐烨和文德二人都围了起来后,老六走回了战场,手中的佩剑,绽放出了夺人双目摄人心魄的寒芒。
因为百济的介入,外城又被攻破,宇都宫纳川调集了部分人手前往了城后方守在沙滩上,内城区已经没有多少瀛贼了。
黑甲幽骑,白甲羽卫,如砍瓜切菜一般屠戮着瀛贼,迅速,有效,沉默。
季元思抱着阿卓,站在龚信旁边,紧张的喘不过气来。
他见过战阵,见过不止一次。
他见过杀戮,见过不止一次。
他早已习以为常,早已心静如水。
可这一刻,他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幽王麾下幽骑、羽卫,将杀戮变成了一种艺术,一种他无法理解,很多人无法理解的艺术。
这种艺术就仿佛是精密的机器,经过无数次调校,经过无数个日夜打磨,配合的天衣无缝,按部就班,高效的可怕。
原本三人一组的幽骑,变成了五人一组,加入了两名羽卫。
三名幽骑呈品字形,换了制式长弓的羽卫在后方,遇敌优先射杀持弓者,再杀手持钝器者,着甲次之,无甲再次之。
五人一组,再与其他人成一排,无论敌贼多少,只是有条不紊的前进着,既不快,也不慢,只是稳,稳到了极致,稳到了令人怀疑这些人究竟是不是血肉之躯,为何从躯体、眼神、动作上感受不到任何任何人,任何军伍该有的“感情色彩”。
倒在地上的瀛贼,会被羽卫头都不低的越过去,然后重重踩踏下去,踩随瀛贼的喉咙,永远只是目视前方,永远只看一个方向,其他位置与方向,交给同袍。
那如同陌刀一般的双手重剑,已经不能称之为剑了,破甲、裂皮、穿肉、碎骨,只需一剑,哪怕是穿着甲胄的瀛贼,也会飞出去小半个身子。
幽骑所过之处,根本见不到任何完整的尸体。
这种沉默的杀戮,无疑是震撼人心的,尤其当这些幽骑变成了敌人,变成了敌军时,那种虽不发出任何声息的沉默,更能令人心中迅速涌现出无限恐惧。
从幽骑出现后,瀛贼的军心本就降低了一个近乎崩溃的临界点。
当幽骑开始有条不紊如按部就班一般的宰杀瀛贼后,瀛贼已如雪崩一般溃逃,一发不可收拾。
幽骑依旧既不快也不慢的前进着,那些射空了常规箭矢箭囊的白甲羽卫,迅速散开,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扇字形,不但不允许任何瀛贼离开内城区,甚至不允许背后的京卫、舟师军伍、折冲府将士们进来。
自家少主的仇,他们自己会报,与外人无关!
残垣之上,陈幽骑在马上,振臂高呼。
“战捷陈尸,累筑京观,为吾主,为少主!”
沉默的幽骑与羽卫,终于开了口,终于爆发出了大喊声,声震九霄。
“为吾主,为少主!”
“为吾主,为少主!”
“为吾主,为少主!”
一个又一个瀛贼的首级被割了下来,被面无表情的白甲羽卫割了下来,如同扔垃圾一样的丢到了后方。
幽骑依旧前进着,不断压缩着瀛贼的活动空间。
跪地乞饶、逃窜、匍匐在地,哪怕是趴在地上装死,也会被一脚踩断脊椎,再割下脑袋。
黑甲,滴落着血。
白甲,被染成了红色。
内城区,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道。
“他们…”
季元思吞咽着口水:“老道士,他们…他们不…不像是人,他们连伤…连伤都没有!”
龚信如同没听到季元思的问题一般,喃喃自语着,麾下有如此凶猛悍卒,幽王多年来竟未拨乱反正登基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