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个引路伙计,没有在繁华的叶家镇占据太多口水。
张家新来了个唱戏的,镇东的食栈娘子做糖饼的手差点被婆婆毁了……
关乎口福,人们总是更关注些。
鸿福楼恢复了以往的热闹,闲师源源不断地出入,连管事都忍不住低声抱怨引路伙计都不够用,自己还得招呼人。
叶逢春站在角落,盯着每一个人,换做以前,他会盘算着再招些人。
但一想到那个引路伙计,终于承认自己还是太嫩。
为了不欠叶家的人情,自作聪明地选择了外头的人。
一会儿还要去八层听人“教导”,他打心眼里高兴不起来。
每月总有那么三四天,外出的李松亭回到鸿福楼,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他这个楼主的“课业”。
每次都被喷个狗血淋头,颜面全失,还有一顿皮肉之苦。
叶逢春阴着脸,引路伙计看出他心情不好,带着客人又绕了一圈,不敢同他争抢云梯。
楼主总喜欢走右边,当初“下凡”的毛病总也改不掉。
站在八层最奢华的房间外头,叶逢春狠狠揉搓自己的脸,不那么僵硬,剑身上映着的笑脸还算谦和。
“松亭叔,今日安否?”
“不安,”李松亭打开房门,将人领进来,“怎么回事?小小的鸿福楼都管不好,逢春,你用外头的人,却拒绝用叶家的奴子,该说你什么好?”
才回鸿福楼,李松亭就得知楼主送到八层的人,与九龙教有关。
他眼里闪过恨意,大少爷还捏在九龙教手里,自己每月都要去深山里“请安”,唯一的据点还被人渗透了。
窝火。
三四年了,月月教,就是不开窍,当初大少爷多有主意,叶逢春就是吃苦太少,目下无尘。
“大长老在格木府为叶家办事,并不轻松,你就该用叶家的人,赖我平日事忙,对你关照太少……要是大少爷在,保准比你强,连家都守不好,大长老日后如何指望你?”
他摇摇头,幸好大长老心里明白大少爷的好,肯委屈自己逢迎叶家。
大少爷,大少爷,那个没见面的师弟兼哥哥,叶逢春忍住憋屈。
“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松亭叔,我错了。”
态度不错,总算还有个能拿出手的东西,就是庶务一团糟,李松亭没再纠缠,打算说正事。
“你送到八层的人,死了,七层孙供奉被算计,亲近的引路伙计借着他的名头做了好些事,你追到人了吗?”
叶逢春摇摇头,捡了最要紧的“那人拿扇子”这句话说,李松亭脸色稍霁,对着书案前的一株裙边花重复一遍。
片刻,书案底下的暗柜飞出了一张纸,李松亭看完后,说道:“查新秀帖。”
“新秀帖乃天枢山秘密送到叶家,日后闲师受邀天枢山的身份凭证,鸿福楼同闲师打交道多,就领了这择选的任务,如今尚未下令,就在我们手里漏了出去,岂不是给叶家人夺回此处的口实。”
叶家的鸿福楼开遍四府,不爱府城繁华,偏爱靠山的无名小镇,叶家镇,叶家祖兴之地的鸿福楼更是翘楚,一直为各公子垂涎。
直到叶二十五杀出。
见叶逢春还在当柱子,动都不动,他又忍着气道:“我们如今唯一握在手里的就是这间鸿福楼,新秀帖早早送过来, 就被人盯上了,你快去清点数量。”
其实叶逢春只是在回忆他和孙供奉交接新秀帖的情况,一时入神。
被对方的口水喷到脸上,方才如梦初醒,匆匆上楼搬了东西下来。
路上点数后,他开始心不在焉。
“当日孙供奉的人送上来,我便未动,当时清点足有百张。”
李松亭见他如此,心里便有数:“现下多少?”
“丢了两张!”
丢了,哈哈哈。
李松亭亲耳听到这个结果,鼻子忽然堵了,只得用嘴巴吸气、呼气。
“我这回回来,就是帮衬你选人,如今事还没做好,东西就丢了,这事得报给大长老,至于你,自己去地牢领罚,余下的事儿,别管了。”
李家剩下的人不多,规矩比以往更重,对犯错的人,无论是谁从不留情,错了送去地牢长记性。
已经记不清进了多少回,叶逢春无所谓应下,“黄家要怎么处置?”
“人已死,你别管了。”
余下的处置,无非把尸体送回去,派几个人监视,防止他们出走,李松亭不想赶尽杀绝。
这么做,乃是忌惮积雪村背后的人。
积雪村在叶家镇的闲师堆里中不溜丢,不足为惧,但老家有个村长,老头子厉害,闲师盟里退下来的副盟主。
修为如今已迈入实神境。
最可怕的是,他在万兽大山里撞了福运,习得一门转病的咒技,叶家也给几分面子。
叶逢春想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不管黄惜命有没有问题,涉及新秀帖,都该下狠手。
但李松亭决定了的事,他不敢反驳。
到底是谁盯上了新秀帖,已经有了答案,就是九龙教的人,只是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叶逢春还在想。
九龙教想要进天枢山,没必要偷新秀帖,他又倒回去想,也许有人故意冒充……
福门四州都已经宣称独立,私下的暗势力潜入他州是老传统,他的身份极为敏感,风云谷的同门被他抓了一个,如今正关在地牢。
三年无人营救,他又把风云谷的可能抹了,嫌疑重新转到九龙教身上。
天底下只有四种闲师,闲师盟出身、叶家出身、宗门出身、野闲师出身,李家没了,九龙教的人不在此列。
鸿福楼掌握人选决定权,还要对结果负责,九龙教想去只能采取偷摸的手段,谁让他们特征太明显,又好像有必要。
叶家公子们也有可能,自己虎口夺食,初来乍到越过众公子独掌一楼,狠狠背后给一刀才符合他们不服输的本性。
已过了修炼的约定时间,孙眉娘一直等不见人,明知道李松亭此刻回来,不喜她走动。
怕叶逢春受了训心情不好,她还是跑出来了。
眼看叶逢春手里那杯热茶都冷透了,也没送到嘴里,再捧着就要湿了衣衫,她决定出声唤醒他。
“逢春公子,出什么事了?”
叶逢春见是孙眉娘,脸上表情真实了许多,吞下一口冷茶,幽幽道:“楼里死了两个人,查出送来的新秀帖少了两份。”
“唉,都怪我之前疏忽,用了外头的人,待会儿还要下去领罚。”
新秀帖的重要性,孙眉娘在送来当日便知,听到丢了,她手上的热茶没拿住,全撒在叶逢春身上。
“都怪我,当日拉着你说话,没有提醒你多数一遍,李殿主是不是又要……。”
叶逢春捉住孙眉娘擦茶叶沫子的手,“这怎么能怪你,孙供奉那头就被算计了,我先进去换一身干净衣裳,你不用担心。”
刚解下宽袖外裳,孙眉娘就跟进去送出一件灰色窄袖,眼里充满期待,“这是我学着缝的,你试试。”
叶逢春捧着衣服,细细看了一遍,没发现错乱针脚,捧出好话一箩筐,将孙眉娘夸得脸红红,人比花娇。
“眉娘,你手艺真好,穿着你亲手做的衣裳去受罚,我舍不得,还有啊,你叫我逢春公子,我总觉得别扭。”
衣裳本就特意为了受罚缝制的,其中奥秘不必说,孙眉娘笑道:“李殿主当日准我留在鸿福楼,要我当你的侍女,缝衣服本就应当。”
不喊公子,就是僭越。
又是他,叶逢春生出厌烦。
握住眉娘的手,将人拉进怀里,细声安慰她这只是权宜之计,“在我这里,你是我的未婚妻,才不是侍女。”
“楼主,该下去了。”
叶逢春皱眉,这是李松亭的人,想必眉娘一出门,他就下八层禀告了。
孙眉娘一下子同叶逢春分开,替他抚平衣服上不存在的褶皱,说起了一件过去的事。
“我走的那日,斩福司尊者带着他仅有的徒弟苏月眠出发去平都,公子,不管怎么样,我们比起魏不语要好些,除了师门,他唯一的舅舅也追杀他呢。”
提到魏不语,这又是一件无能为力的事。
叶逢春偶然从李松亭嘴里知道杀许三成的是师父,一切都是他在操纵,令魏不语成了倒霉鬼,他的心里备受煎熬。
鸿福楼接了追杀任务,他当时很气愤,将投奔过来的仇霖骂了出去,但向天下昭告真相还表弟清白这事,他从未想过。
“是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去了。”
孙眉娘走在后面,对门外的绿袍使问好,又悄无声息地回了房,才敢露出真实情绪。
她捧出床底的匣子,打开之后,里头少了一样东西。
来到劫无州投奔叶家之后,她就后悔了。
无他,李松亭管得实在太多,说她的身份是孤女,只配给叶逢越当侍女,不能出现在叶家人面前,不能出门。
这和她在风云谷设想的生活天差地别,一个侍女,能拿到青鸟佩去福寿山吗?
大家都是破家流离之人,叶逢春又得知她一直照顾自己妹妹,对她比以前更好,但总归她去不了天枢山,去不了青鸟墓,见不到李千秋。
月月对着狐假虎威的李松亭。
叶逢春连为她正名未婚妻都不肯,任凭李松亭贬低自己,李松亭的态度代表了李千秋的态度。
如果他们之间只能有一个去福寿山,他会让吗?
那日听到持新秀帖可以去天枢山,她鬼使神差地就动了手,转头又刻意把这事忘了。
她得为自己谋条后路。
今日听闻丢了,这才串联起前后,想到那个暗地里的人曾经对她下手,进过她的房间,孙眉娘就浑身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