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四儿已无心再看，眼泪汪汪地骂齐莫羽负心薄幸，想不通钟尊者为何要来赴死。
是他们为了阻止齐莫羽逼迫的吗？当初师父跟她说起钟尊者禁足之事，是不是就有这么一天了？
她看向魏不语略带恼意：“你还有办法嘛，他该死，真的该死，钟尊者太惨了，死了只配一句活该。”
魏不语瞧着她湿漉漉的大眼，一时无言。
钟尊者和她娘有些地方一样，都爱过这个人，但不一样更多。
钟尊者爱得轰轰烈，却两次所托非人，必是要死的。
离钰昶怕苏四儿眼泪落在小孩身上，惊醒他。
想到自己当年还不会说话就离开亲娘，他却更惨。
睡了一觉醒来，和至亲已是死别。
“你不是说，你娘留了东西，能报仇吗？快拿出来。”
魏不语忽然惊醒，伸手摸去。
苏四儿对着他，倾注所有希望在这个没见过的东西。
他捧出小箱子，灵力劈开。
里头一个三寸石人像，手脚胸膛还有额头七处扎上银针。
齐莫羽感受到一股牵引，想要迈步过来，被连道虚、刘清明等人阻拦。
他陷入乱战，手心的灰雾被灵力撕碎，只有一点点跑出来。
他已无这些人的弱点可利用，看来免不了一番苦战。
“是他的小石像？快拔针，灰雾要过来了。”
苏四儿和离钰昶看见这个东西，兴奋得要晕过去。
苍天有眼，齐莫羽竟然遗落这么重要的东西，一点也不想像他的作风，
想起凌厉之死，两人嘴上催促魏不语，手已经伸过去。
报仇的机会只差一个动作，稍纵即逝。
魏不语颤动着捏住石人像额心那根针时，齐莫羽堪堪赶到。
一脸笑容，不见慌乱：“你要弑父？”
他好像不在乎，语气和平常比也无甚波澜。
一个无所谓的人，只爱阿灵的人，被找出弱点也不急迫的人。
没有急着抢走名门，反而问出“你要弑父？”的话……
魏不语扫过大眼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睛，有点恍惚。
他不是要弑父，而是打心底里就想要除掉这个改变他娘命运的人。
他做了那么多为人世所不容的事情，到头来却问出这样一个小小的问题。
想妄图给自己的心再上一道枷锁吗？
魏不语干脆利落拔掉最后一根银针，扔到齐莫羽身上。
“你不配为人父，我是为我娘报仇。”
见离钰昶抱着孩子跳出灵壁，苏四儿赶忙拉走魏不语，怕他被齐莫羽伤害。
魏不语却拉着她，一脸倔强地站在原地。
他就是死，也要等着这个烂人的结局。
齐莫羽的身体忽然就断成五处，流出也是人的血。
但他还没死，嘴巴还在动：“你出生的时候，我去过于家一趟，那个老头子说你生来克我，我便赶到魏府要杀你。”
“当时我和你娘已经分开，为了你又回去一趟，你娘脑子聪明，识破我的打算，扮成阿灵，哄住我给出承诺，你逃过一命。”
听说自己生来克他，便赶着来除掉自己。
魏不语发出沉痛的嘘声。
阿娘的札记里说，她破除誓言，再次扮成别人很痛苦。
原来这份痛苦还有自己的份。
眼泪洗刷着他心里的沉痛，他却想起阿娘。
想知道阿娘是不是自我了断，终究还是问出“为何她会疯，会死呢？”的问题。
他想知道真相。
“她受不了当别人的替身，受不了自己的血不再纯粹，当然会疯，至于会死，也是因为她拿走我的弱点，我问不出来，也找不到，她可不就得死。”
刘清明一干人等渐渐围过来，不相信大邪煞会这么轻飘飘死去。
魏不语记得自己在哪里取走的木盒，妄图提醒他，换取他的一点愧疚。
“我娘把这东西藏在你们的定情花下。”
齐莫羽四散的身体渐渐灰雾化，像是有很多话要说。
他也没停下，平静道：“原来在这里，是我疏忽，她以血浇灌那株双叶素兰，我不爱她，自然不愿靠近。”
“后来她要我将她烧成灰，和泥撒下去，当花肥，埋葬我们的爱情，我猜到她还加了诅咒，当然不愿靠近，全托厄魏去病去做。”
“你果然无心无情。”
魏不语再说不出恶毒的话，阿娘的死竟有魏不病这个哥哥动手。
齐莫语以为魏不语会气得会上前踹自己，但没有。
他颇感无趣。
这回自己真的要死，仔细想想，遗祸千年，不该做的都做了个遍。
随手布下的棋子全都好好的，再无留恋和不舍。
他看向其余人，语气充满怜悯：“我没输，阿灵活不了，都是这个世界的错，你们大概永远不会明白其中的残酷。”
“我即便死了，你们也不会安生，报信的人应该上路了，祝你们好运。”
这些人以为他死了，就是万事太平了吗？
最后一丝灰雾慢悠悠消散，在所有人放松心神之时，它却又飞速飘入魏不语的眉心。
无人记得他说的话，但都在庆幸这个大邪煞终于死了。
刘清明率先反应过来，扶起跪地的魏不语，对万无忧道：“小徒当初受齐莫羽控制，根本不知道自己做的事。”
孩子无辜！
“万师兄，我身为他师父不求你原谅，看在他亲手为许三成报仇的份上，你便给他一条活路吧。”
他又眼巴巴看向右使和连道虚，希望他们添上几句。
若非魏不语禀性正直，大义灭亲，他们今日或许同样走不出这里。
雨荣湉心里千头万绪，嘴上倒也没拒绝，“万无忧，刘清明说得很清楚，你比他更清楚，就这样吧。”
张礼来见机，强行扯过万无忧的大手，拍在魏不语肩膀。
“你从小长在风云谷，齐莫羽和你并不相干，这些年难为你了。”
刘清明把万无忧的不情不愿当成谅解，只是还有一件烦心事。
当作没看见师祖要他跟随的暗示，他走到大徒弟面前。
“王衣衣早在附身那一刻就死了，她在斩福司同你说话的时候，就是福圣神魂在内里撑着，为师对不住你，没能救回她。”
苏四儿刚升起的劫后余生之欢喜，当即转变为愤怒，失望，统统变成最后的骂声。
福圣、青圣都没放过。
魏不语在强行和解中收获的尴尬还没消化完，又马不停蹄过来安慰她。
顺便埋怨：“师父，您就不能缓几天再说。”
苏四儿给了他的右脸一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她在乎的是晚几天吗？
刘清明无奈退走，他要去伺候师祖。
两个徒弟都不懂事，他掐着时机说这些，都是有目的的。
一个从半世浮城带出青圣，一个与大邪煞甩不脱那层关系。
眼下在这里的都是福门长老，不点破些东西，他们日后不认怎么办？
还有王衣衣之死，再不说，被问到跟前也变不出人。
她目睹齐莫羽搞出的这一系列事情，惊惧伤愤之心无法排遣。
一直憋着，要憋出病，不如混在一处，全挑来。
青圣抱着几近透明的福圣魂体，一脸死气沉沉。
其他人当自己眼瞎，却也伤感。
雨荣湉领着人远远跪拜，求指点日后。
它冷漠道：“按阿容先前交代的，福圣像并青圣像都毁了去，碍眼。”
雨荣湉惊讶地抬起头，“大衍之地若无庇护……请青圣三思。”
“天塌不下来，时间也从不为人停留，一切自有安排，赶紧走。”
青鸟恢复原身，将元容吞到嘴里，扇动翅膀，将所有人都赶出去之后。
它重新恢复人身，两人并排躺在一起。
“你放心，我回去以后，定安分守己，你没有来世，我大概也活不长。”
雨荣湉退出青圣墓，当即招来天枢殿二山主，听他说起青圣墓里的试炼者都已妥善安置。
她托着新秀名册，内心震动，进入青圣墓的三千人中，闲师占一半。
此次隐者损失惨重，有点天赋的人都精贵。
她立刻定下凡进入十里长廊的闲师，有意愿的，均收入福门，拜入四州。
活着走出青圣墓的人不多，剩余的四州尊者不足一掌之数，对于收徒发不出意见。
苏四儿落在后头，心情平复许多，也明白衣衣之死，怪不得师父刘清明。
他在里头先替魏不语正名，才同自己道出真相，也算用心良苦。
魏不语的身份敏感，又是齐莫羽之子。
这件事迟早会被那些隐者背后的家族知晓，他将面对源源不断的暗杀。
刘清明愿意给他托庇，苏四儿拒绝不了，默默跟在身后。
雨荣湉忽然走出天枢殿，身后跟着百十人，慢慢走下台阶，站在庭廊下，纷纷看向一处。
苏四儿和魏不语落在后头，此时也不能免俗，纷纷抬头。
青圣墓秘境的入口还未闭合，银光从遥远的天际赶来，照在天枢殿附近。
刘清明忽然道：“福圣大限将至，这里了结后，你们两个陪月眠回家探望父母，过个一年半载再回福寿山。”
苏四儿不同意：“魏不语眼下，跟在师父、师祖身边更妥当。”
“福寿山的情况尚不清楚，我猜没比这里好太多，暂且不算好去处。”
“这回同你的父母好好相处些日子，等进了福寿山，再出来，也许就见不到了。”
魏不语想到秋风煞曾笑福门五关斩害死人，一关耗费至少三十年。
多数人闯下三关就得百年，更别说过关后要在福寿山清修，又要耗费几十到几百年不等。
大眼从前老爱说要回家的事，怕是不成了。
“大眼，我们陪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