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不似白日里的朗朗晴空,忽然间狂风肆虐,吹得苏兰儿裙摆飞扬。
她虚扶了下头上的殷红步摇,低眸进了那然的药室。浓烈的药味瞬间让苏兰儿皱起眉头,掩起鼻尖,不顾那然正在碾着什么药,径自开口道:“这下可好,东宫插的那些钉子,一下子全被拔掉了。”
此前,按着父亲的意思,往东宫安插了不少女侍。他的意思是:一旦太子踏入歧途,其他就更好控制了。她当时便觉不妥,一是宴清并非心智不稳之人,二是东宫每日出入不少前朝臣工,她们根本没有机会做什么事。
那然的神色冷淡,抬眸瞟了她一眼,“这些都是大人的安排。况且,她们都有把柄在我们手上,又有何惧?”
若不是父亲之命,苏兰儿是绝对不会和那然有任何交集的。此人我行我素,喜怒不形于色,甚是寡淡。
听到她如是说,苏兰儿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胸中情绪,问道:“你要寻的人寻到了吗?”
那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这不该娘娘关心。”
“怎么不该?那人是我以后要朝夕相处的,若是出了纰漏怎么办?”苏兰儿气愤道。
“轰隆”一声,许是又要下雨了。
药室一片寂静。
良久,那然起身恭敬地立在屏风之侧,苏兰儿一脸讶异,凝眸注视下,看见一身高颀长之人,从屏风后缓缓而出。
“陛……陛下……”
苏兰儿立刻屈膝跪下,想到刚才和那然的对话,她开始慌乱地解释。“妾方才……”
话未说完,那然的声音传来,“你再看看。”
苏兰儿这才抬起惶恐的眸子,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得有丝丝缕缕不对劲。她捏着裙摆缓缓起身,靠近了几分,细细分辨下,发现此人的目光躲闪,完全不似平日里宴凌云的模样。
“他……他……就是?”
苏兰儿的语气尽是不可置信。
“是。”
那然蓦然答道。
“若是被人发现怎么办?”
“至少,铁勒图从未被发现过。”那然的唇角现出丝丝冷笑。她已经不耐和苏兰儿解释过多。若非她还有些用处,她根本无需和她解释这么多。
在草原上,单凭大人和自己,就把草原换了主子!在这里,亦可!
可是,她是大人的亲生女儿。用大人的话说,多个帮手,多份助力!况且,她比她那愚蠢的母亲要聪明几分!
药室昏暗,苏兰儿没有留意到那然的心思转圜,只轻声道:“那他呢?”
“谁?”
那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苏兰儿回眸瞪向那然,那然这才抬了抬手,示意假“宴凌云”避起来。
“他已毒入骨髓,坚持不了多久了。只要此人能模仿到六七分像,他便不必存在了。”
苏兰儿的呼吸一滞,“此人一定可信吗?”
“自然,他是大人亲自选出来的。春猎之时,便在暗处观摩过数日了。”
“春猎?”
“不错。图王子我们抵达数日,大人选拔的精锐便也到了附近,藏匿的很好,有数千人,足以护你我之安全。”
苏兰儿偏了偏头,听着外面已“噼噼啪啪”下起了大雨,“好。好得很!”
此等要事,父亲竟连一封书信都没有。
但她也无甚办法。
那然瞧出苏兰儿的不愉,从她的侧面绕过,微微侧脸,掩饰了唇角的冷嘲。只见她从匣子中取出一粒药丸,递给苏兰儿,“这是今日的。”
苏兰儿瞧着那药丸就着微光,散发着幽幽的光,手上一顿,却还是接了过来。
宴凌云的毒入骨髓,那自己呢?
只是,就算自己的毒可解,又能怎样?假“宴凌云”已经就位,自己只能当做无事发生,终日侍候在侧!
苏兰儿蹙紧眉头,转身出了药室。
站在廊下,风声和着雨声,如同自己的心境,一片凄然。
星儿在门口等的小腿酸麻,但瞧出自己的主子心情不佳,只轻声问道:“主子,咱们……”
苏兰儿朝着宴凌云居住的主殿,努了努嘴,便轻移莲步离开,嘴上不忘问着:“今日,可有什么异常?”
星儿细细琢磨了下,“不曾。护卫的李统领,今日他家里有送信,奴婢提前瞧了,没有什么异常。陛下身边的安公公,因着药物的原因,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也没有与旁人接触。其他的,一切照旧。”
苏兰儿的眸色发暗,“把那封信拿过来。”
“呃……”
星儿有些意外,很快轻声应下,转身朝着门口而去。
刚到门口,
李武远远地就抱了抱拳,星儿浅笑了下,高了几分声音,压过雨声道:“方才得陛下之意,若是李统领家中有事,可先行归家?”
李武似是有些意外,旋即谢礼道:“谢陛下。家中并无甚关紧之事,只是,因着下雨,孩子发了风寒,已经大好了。”
说着,在怀里摩挲着那信,却不小心直接落入地上的积水中。
星儿瞧着那笔迹逐渐晕开,轻轻叹了口气,交代了几句,这才撑着绸伞转身离开。
苏兰儿入了主殿,刚刚换好衣衫,星儿轻轻跟了过来。
“奴婢看着那信,轻飘飘地就掉入了积水中,想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若是要紧,岂不是要好好保存?”
苏兰儿的眼中一瞬的迟疑,听到内殿的轻声呼唤,旋即便恢复如常。
“罢了,一个护卫而已,还能翻了天?”
“是。巫医也说,咱们这周遭有咱们的精锐暗中护着呢。他不敢如何。”
苏兰儿的柳眉一簇,压低声音道:“你是我的人,还是她的人?”
星儿惶恐,连忙低下头,“自然是主子的。”
苏兰儿瞟了一眼她,“知道就好。”
“兰儿……兰儿……”
内殿一直传出宴凌云的轻声呢喃。
苏兰儿的心头一软,一开始,她是存了心思,爱慕他一生一世的。若不是父亲,她怎么舍得他如今这副模样……
她微微低睫,瞬时便挂上一颗泪珠。矮着身子,靠近了床榻几分,她俯身吻上了他,迷迷糊糊间,口中所含药物,已渡入他的口中。
宴凌云的喉结滚动了下,这是咽下去了。
不多时,他的呼吸便平顺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