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也醒了,她问,路通了吗?
通了,你再睡一会儿吧。张进强回答。
不睡了。赵兰坐起来,把座椅调上来,提起盖在身上的风衣挂在座椅背后,看着前面开动的汽车说,终于通了。她从包里摸出梳子,把后视镜调整到对着她的脸,梳理头发。
前面的车跑得越来越快,他们的车也跟着快了起来。
赵兰梳好头发后,把梳子放进包里,然后,把后视镜调回原处,问张进强行了吗?张进强抬眼瞟了一眼说,可以了。赵兰看了一下表说,在这个地方堵了三个小时,到天阳应该是晚上了。她又问张进强刚才睡着了吗?
张进强说,睡得很香,还做了梦,梦见了陶钢,他在远处对着我喊,快走!快走!我被后面汽车的喇叭声吵醒的,否则,我一定能听完陶钢的话,他一定有什么事要给我讲。
赵兰有些犯怵,说,要不然我开车,你继续睡觉?
不用,我已经睡足了,现在精神着呢。看得出,张进强阴沉着脸,好像还在琢磨梦里的事情,他还没有完全走出梦境。他加大油门,车子跑得更快,马路上车子之间拉开了距离。
这时,整个天空逐渐灰暗,天边乌云像听到了聚集号,慢慢地聚集,向中央扩散,缓缓吞噬白云和蓝天,约半个小时,天空好像被水浸透,空气变得冰凉。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扬起隆隆滚动的尘土,一个闪电,一声嘶吼,几滴雨点打在挡风玻璃上。
张进强说,不好,要下暴雨了。他又加快了车速。
不一会的工夫,天空完全暗下来,前方能见度降低,张进强只好打开远程灯。
张哥,这场雨可能很大,我们怎么办?赵兰看着窗外,紧张起来。
张进强说,我判断这场雨不但很大,而且下的时间也不会短,这一路上没有适合躲雨的地方,我们只能往前赶。
那你要小心了。
放心吧。
雨由稀变密,由小变大,挡风玻璃上的雨如注,视线被雨水遮住了,看不清前方。张进强把雨刮放到最大挡,仍然看不清前方,他只能把车速降到很低。
张哥,要不然把车靠边停下,让雨小下来再走。赵兰担心地说。
刚才闪电的时候,看见我们处在山谷之中,地势很低,一旦山洪暴发,可能被洪水冲走,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山谷。张进强双眼紧盯前方,眼珠子不敢有半点晃动地说。
张哥,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我们是在车子上,会不会出事呀。赵兰几乎要哭出声地说。
你别怕,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出事。张进强的眼睛几乎贴到挡风玻璃上,连眨都不敢眨一下,慢速地开着车子往前走。
赵兰觉得自己刚才反应过度,可能给张进强造成压力,她稳了一下情绪说,张哥,我不怕了,有你在,我心里踏实。
车子右转,上了河堤,河水疯狂地拍打河堤,发出怒吼。走完河堤,上了一座桥,车子的远光灯照亮了桥面,看见河水正在翻过桥面,与下游的河水基本在一个平面上。张进强加速通过,又上了河堤,此时,洪水已经跨过河堤,车轮有三分之一泡在水里,左侧道路边沿的水波是张进强判断道路的依据,他尽量加速,一刻都不敢停下。
赵兰看到这个紧迫场面说,张哥,你只管大胆地开,我想通了,即使被洪水冲走,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我没有遗憾。
赵兰,你别这么想,我绝不能让你出事。就算车子被洪水冲走,我游泳也要把你推上岸。你不知道,我老家边上有一条大河,每年端午节都要发洪水,上游总会有木房子被冲走,我经常游到河中央把木头推到岸边,然后弄上岸,拿回家。我非常了解洪水,洪水的流速很快,力量很大,你只要跳入河中,它会一下子把你冲得很远。你决不能逆游,只能顺着它往岸边游。在洪水中,主要防的是漂在水上物体碰撞。张进强又说,如果车子快要被洪水冲走,我会第一时间打开我这边车门,然后抓住你的手,你一定顺着我这边爬,我们一起跳出去,我游泳的技术很好,我会背着你游到岸边。
好的,张哥,我按你说的做。
张进强心里也非常紧张,虽说他小时候常在洪水中游来游去,对洪水不是那么恐惧,特别是他经历过战争,更不畏惧死亡。可是,现在的情况与他当年的情况完全不同,第一,他不是一个人,他必须保证赵兰绝对不能出事,要做到这一点,不是只要有勇气就行的,况且他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第二,过去在洪水中游,是白天,而且对河流非常熟悉,河在哪儿转弯他都清楚,转弯处水不急,容易上岸;可是,现在是夜晚,漆黑一片,他对这条河流根本不熟悉。第三,他们都在车子里,门关着,洪水将车子冲翻或淹没车子,如何开门是一个难题,他从来没经历过。这些担忧他决不能给赵兰说,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赵兰听张进强讲,在洪水中最怕的是被水上漂移的物体碰撞,她一直注视着右边水面。突然,她看见河面有一根木头向车子方向碰过来,她惊呼,张哥,右边河面上有一根木头碰过来了。
张进强转头一看,立即倒车三米,木头从车头擦过。张进强捏了一把汗,他庆幸赵兰及早发现这根又长又粗的木头,如果碰上车子,或者卡住车子,必然导致连人带车被洪水冲走。
张进强让赵兰紧盯右侧河面,如果有什么东西漂过来,马上告诉他。河水越来越大,已经淹过半个车轮。张进强全神贯注看着前面,把握住车速,他告诫自己,稳定,稳住,一点都不能乱。
张哥,右边又有一根木头撞过来了。
张进强扭头一看,赶紧猛踩油门,车子一个猛冲,一根木头从车后擦过。水更大了更深了,他左侧的水面与右侧的水面一样高,根本看不到右侧路边沿产生的波纹,判断不了被水淹没的路面,他只能根据估计的道路走向来开车。如果判断失误,汽车要么从左边滚下河堤被洪水冲走,要么掉进右边的河中。即使此刻,他始终没有半点放弃的念头,他坚信自己的判断,坚信自己一定要把赵兰带出困境。钟惠、张远在家里等着他回去,桃花乡的老百姓还着他带领他们脱贫,老舒、杨兴富,还有刘敏都在等着他回去领导他们工作。他想到自己能够幸运地从战场走过来,绝不能把命丢在这儿,否则,岂不是让人笑话。
这时,河水快淹到车门了,也就是说,车子马上就要进水了。他突然看见前方被一堵墙挡住了,他正惊恐的时候,一个闪电,他发现那是一座山,这就是说,他们已经快走完这段河堤,脱离山谷,只要冲上上山的公路就脱险了,有救了。他高喊,赵兰抓稳。他把油门踩到底,双手抓牢方向盘,车子就像一头咆哮的猛虎,更像跑道上起飞的飞机,向山上碰过去。这时,已经感觉到车子的地板上有水了。
车子已经冲上了山上的公路,就在此时,只听见巨大的轰隆隆响声,就像一个闷雷从峡谷滚过,几乎同时,有一只巨大的手拍在汽车的尾部,把车子的后半身足足拍偏移了一米多远,把他们两人震得全身发麻。
赵兰惊叫,滑坡了,她双手抓住右上方的扶手,浑身发抖。
张进强握紧方向盘,脚踩油门。嘴里说,是上游水库泄洪产生的洪峰冲过来了,碰到车子的尾部。
太吓人了,太吓人了。赵兰哆哆嗦嗦喃喃自语。
张进强意识到,如果刚才车子慢半步,连车带人就被洪峰卷走,尸骨无存。
张进强驾驶车仓皇前行,他们感到死神在后面紧追不放,这是一场与死神赛跑的游戏。车子快速往前跑,但是又不能太快,因为是盘山公路,转弯急,车速太快会冲下山去。他的心速比车速快百倍,心都要从嗓子眼冲出来了,他不顾形象,只顾逃命,说狼狈不堪也不为过。
张哥,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再走吧。赵兰感觉到车子远离了洪水,松了一口气说。
不行,右侧都是陡坡,下这么大的雨很容易滑坡,如果出现滑坡,会把我们冲到河里去,我们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张进强没有丝毫松懈地继续开车,车子在盘山路上前行,开了半个小时,车子爬到了山垭口。
张进强趁着闪电观察这个垭口,中间是比较开阔地带,公路在开阔地带的中央,两边的山坡不过五十米高,而且平缓,这儿应该安全。张进强把车靠路边停下,从中控台上抽出纸巾,擦拭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说,今天,如果没有你在,我可能完了,你才是我的贵人,而且是专门赶来救我命的恩人。
张哥,我们在一条船上,如果说救命,那也包括救了我自己的命,再说,如果不是你坚持赶路离开那条山谷中的公路,我们可能也被洪水冲走了,也是你救了我的命。赵兰说道。
今天,你完全可以避免这场危险的,如果你不来,现在正在被窝睡得香,哪像现在这么狼狈不堪,差点把命都弄丢了。
昨天,刘敏告诉我,说你今天要回天阳,我就心神不宁,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心想,从东山到天阳,正常情况下要开六个小时的车,这么长时间的驾驶,非常疲劳,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容易发生危险。当时我就决定陪你回天阳,可以换你开一会车,让你休息一下,消除疲劳,恢复体力。即使出现意外事件,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我既然选择与你同行,就做好共进退的准备。今天就算是把命丢在这儿,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赵兰的话让张进强感动,没想到这个痴情的女人,真的豁得出来,确实要善待她,保护她那颗善良和纯真的心。
雨还这么大,我们不能再走了。一是雨大天黑视线差;二是路上可能会有滑坡;三是可能还会遇到洪水。我观察了这个地方,比较安全,我们在这儿休息一下,等天亮了,雨小了再走。
赵兰说,这个时候,不动是最安全的,因为,天和地动得太凶。
你饿吗?张进强问。问这句话,他自己都觉得是一句空话,这荒山野岭,山又高,雨又大,这周围是不可能有住户的,哪里能弄得到吃的?
不饿,我们三点钟才吃的东西,再说,一直处在紧张状态,哪还有胃口吃饭。
张进强又问赵兰冷吗,如果冷就把空调开起来。
赵兰说,不冷,车子发动会产生一氧化碳,危险。
今天太累了,我们休息吧。张进强说。
他们把自己的靠背椅放平,躺着休息。
暴雨还在继续下,尽管车子的密封很好,还是听到雨水打在车顶上发出的响声。给人感觉天上下的不是雨,而是墨,把这个世界染得通黑,或者说,把这个世界沉入深渊,人的心里,见不到一丝光亮。
过了几分钟,赵兰突然轻声问,张哥,过河的时候你怕吗?
怕,现在回想起来都怕。张进强回答。
你怕什么?
我怕保护不了你。
没想到,你这么勇敢的人,也会怕。
其实,我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勇敢。我有软弱的一面,只有我自己知道。有时,我在想,如果在革命战争年代,敌人用我的亲人威胁我,我不能确定自己怎样选择。死里逃生的张进强说出了自己最软弱的一面。
暴雨还在继续下。张进强把车门锁好。这时,他感觉手和腿上的肌肉酸痛,非常疲惫,他知道这是长时间过度紧张,此时,又彻底放松造成的,他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赵兰发出了均匀的呼噜声。张进强心里想,睡着了好,她已经在恐惧中度过半天,人都快崩溃了。现在终于可以放松了,安详地睡吧。他用手机屏幕光照了一下赵兰,只见她只盖一件风衣,身体蜷缩着。他也感觉到有些寒冷,便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轻轻地给赵兰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