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朝生暮死,昆仑矗立万年,大地有缘能自遇,凭天付与莫他求,难怪古人常说,人生际遇无常。”
漆黑的天幕下,一个十二三岁体型消瘦的少年躺在一块磐石上仰望星河,身下是望不到边界的壮阔草原,远处依稀可见的茫茫冰川,巍峨的雪山隐入云层,恰如仙人所在,冷冽寒风似夜枭呜咽,冲出冰原,掠过清冷的夜,青草被压弯,随风摇曳,像海浪一般涌向远方。
少年神色淡然,抬手裹紧不知是什么兽皮缝制的衣襟,望着血色的妖月抿了抿嘴角,狭长的眉毛如刀微微上挑,给原本俊朗的五官凭添了三分冰凉,一双冷漠的眸子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情感,仿佛比那冰川里的夜风更要清冷几分。
“他们都去哪了?如果费米能看到这一切,或许就不这么问了吧,他是会为了当下生活的安逸而庆幸,还是会为那些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和恒宇的浩瀚恐怖而感到颤栗?”少年喃喃自语,回想起之前的一切,仿佛做了一场荒诞的幻梦,可一切却又无比真实。
……
琼木孜塔格的倾天雪崩他没有机会看到,有幸目睹的三人早已全部葬身冰原被无尽的极寒吞噬,秦君行挨着棺椁内壁靠着,棺内的符文像是被他的鲜血点燃,整个棺椁内开始弥散出淡淡的紫气,虽然棺椁没有棺盖,紫气却没有飘散出棺椁,反而将棺椁完全覆盖,透过紫气,能看到的只有黑暗,秦君行能感觉到棺椁还在急速坠落,速度越来越快,也不知这深渊究竟有多深,这么长时间还没到底,但可想而知,如此高度,当棺椁坠地的一瞬间,就是他死亡的时刻。
回顾自己短短二十多年的一生,如果在别人看来,应该算是悲哀的一生,可秦君行并没有任何的沮丧哀伤或者悲痛,这也是老院长告诉他为什么他会被遗弃在孤儿院的原因,因为他出生不久便被检查出有先天的基因缺陷,根本没有属于人类的任何情感,谁又会去抚养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呢?
朋友自然也是没有的,感情本就是易耗品,原本就缺少爱的孤儿院,谁又会拿真心对一个木头人?好在老院长心地善良,一直供秦君行读到高中毕业,没让他变成一个文盲,可就在他高中毕业那年,老院长也因为年纪过高终究还是去了。新来的院长嫌弃他毫无人情味,最终也没有让他留在孤儿院工作,而是将他赶了出去。离开孤儿院的他在老院长的墓碑前矗立了一夜,离开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几经辗转,去了一家图书馆做管理员。
管理员的工作相对还算轻松,闲暇时间里,秦君行为数不多的习惯就是阅读,范围也是包罗万象,虽然基因上有缺陷,但他却并不愚笨,相反,他可以说很聪慧,记忆力也很好,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总会为你开一扇窗。
图书馆的生活虽然没有太大压力,但一个月仅有的那点微薄工资也只能解决他的温饱,在图书馆干了三年多后,最终还是被学历更高的应聘者所取代。离开的那天,没有人去同情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因为三年多来,他根本没有什么存在感,秋风萧瑟的清冷夜晚,秦君行背着破旧的背包消失在道路的尽头,路灯下狭长的影子也最终归于黑暗,他就像一粒尘埃,存在,却又无人问津,回首,也望不见归途。
而后,他一路向西,历尽艰辛,只为去看一眼书中所记载的第一神山昆仑虚,不为别的,这个世界我来过,我看过,仅此而已。但缘分,往往便是在时间无涯的旷野里,没有早一步,更没有晚一步,碰巧遇到了。在昆仑山下,秦君行意外救下了一个人,至此,他最终选择留了下来,并成为极少数敢带人进昆仑虚的人。在这个远离城市繁华喧嚣的地方,他见过太多的肮脏和伟大,但秦君行始终像一个过客,冷眼旁观着,因为那些美好或丑陋并不能让他有任何触动。
正如老院长临走前曾问过他,你有什么心愿。
秦君行沉默了许久。
“我想做一个人,一个真真正正的人,哪怕感受到的是人们所谓的痛苦或者绝望也好,也总好过做一根木头,一块石头。”
老院长微微笑了笑,随即闭上了双眼。
他送了他最后一程,却没有哀伤,好像世事本就该如此。
本打算此次琼木孜塔格之行结束之后便离开昆仑虚,拿到钱后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没准还能找到解决这种基因缺陷的方法,没成想这次进昆仑虚,会成为他人生的绝章。
“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看来这辈子,是没机会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了。”秦君行挑了挑眉,他没有怨恨过自己的父母,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怨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只是想见一眼那个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但当这个棺椁落地的时候,他的一生也会随之落地。
注视着棺椁中的手骨,温润似玉,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虽然此时的手骨已经没有了最初绯红色的光芒,但是能被封存在这昆仑圣墟中,又用这么匪夷所思的方式存放,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留下的骸骨。
“也罢,虽然这一辈子活的不精彩,但恐怕没多少人像自己这样死的匪夷所思吧。”秦君行撇了撇嘴,闭上了眼睛敬候死亡的到来。
……
“嗯…”
一声呓语,秦君行不自觉的紧了紧眉,缓缓抬起眼皮,迷糊间撑起身子,看了看熟悉的棺椁,他的动作随之一顿。
“我居然还没死?而且…我竟然睡着了?”秦君行轻轻敲了敲棺椁的内壁,这深渊究竟有多深?此时的棺椁内,紫气四溢充盈,浓郁如雾,吞吐间连鼻息喷出的都是紫色的气体,那种极寒的感觉早已消失不见,整个棺椁内温暖异常。
秦君行突然想到了什么,立马用手扒开自己衣服左侧胸前,原本恐怖的贯穿伤已消失不见,若不是衣服的破裂和干枯的血迹,他甚至以为自己压根没有受伤。
“等等。”
他慢慢将手抬到眼前,秦君行的眸子不自觉的眯了起来。眼前的手掌,比起之前,小了不止一圈,仔细打量,发现比起之前也细腻了不少,不像一个成年人的手,更像一个少年。有了这个发现,再看一下自己的衣服,明显大了一圈。
“是我变小了?”秦君行不自觉的扭了扭脖子,如果他是正常人的话,此刻恐怕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内心的复杂活动了,会惊讶?会害怕?会兴奋?会恐惧?会觉得匪夷所思?亦或者以上都有。当然,对他而言,只是觉得完全超出了自己的理解和认知,至少以他的知识储备,不足以解释当下,这种情况他只在图书馆的科幻文学中见过。
蓦的,他又想到了什么,微微抬起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棺椁外早已不是茫茫黑暗,而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璀璨星河。数之不尽的星辰在冰冷的恒宇中闪烁着若有若无的迷人光彩。极远处,一颗巨大的恒星喷射着炙热的火焰,火舌在虚空卷起万丈红炎,像是在贪婪的舔舐着什么,七颗颜色各异的行星不停的旋转着。转头看向后方,一颗如木星一般的赤金色的大星快速旋转着,星辰的周围是三圈大小不一的行星带,迷人却也极度危险。
恍惚间,一道肉眼可见的透明气浪不知从什么地方急速袭来,眨眼间就到了棺椁前!
没有巨响,也没有爆炸,棺椁周围荡起一圈透明的涟漪,隐约可以看到几个繁奥的黑金色古文一闪而没,将气浪直接挡在外面。气浪过后没过多久,数不尽的碎石残片星辰残骸如流星雨一般袭来,所过之处,星辰皆遭受重创,更有大的残埃击中较小的星体,刹那之间星辰破碎,让人不寒而栗。远眺气浪袭来的方向,一片巨大的星河在恒宇深处漫游,无数小行星分裂变成星环,星河中心,一颗闪亮的恒星突然塌陷,恐怖的火焰急速膨胀,瞬间吞噬了周围的星体,并且越来越大,秦哥知道,那是红巨星,他曾在图书馆中看过介绍,但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居然可以亲眼看到这壮观雄丽的域外奇景。
棺椁如碧海波涛上的一叶小舟,航行在星辰大海,眨眼间跨过无尽虚空,所有的恒宇尘埃在靠近棺椁附近都被透明的涟漪震成齑粉飘散开来。一路上,秦君行跨过无数星系,见过了太多别人一生也不可能亲眼目睹一次的神异奇景,甚至亲眼见证了一个星系的衰败,一颗巨大的恒星膨胀后终究消逝,变成了一颗冰冷的死星,像是一刹那走完了千万年,整片星系陷入黑暗。曾经的秦君行以为,星辰的结束是爆裂,没成想却是一片呜咽,结局并不是火,反而是冰。当最后一颗大星失去了光芒,棺椁像是穿梭在茫茫黑洞,星系成了星辰的墓地,散落着死去的恒星的残骸,唯一的微弱光亮是那还没完全消散的白矮星。
秦君行看着眼前的奇景略有些出神,眼前的一切相信除了他之外应该不会有别人看到了。如果真的还有人也见过这种奇景,他不敢想象那需要多强大的能力,此刻他已经越发的怀疑这棺椁封存的手骨骸骨是来自神灵的,否则那人也不会称它为神骨,而且单单是这棺椁就已经可以在星辰大海中遨游,那有资格封存在这棺椁中的骸骨生前有多强大根本不是他能想象的。
“也不知这棺椁最后会带我到什么地方。”秦君行看着眼前飞速消逝的景象,此时他已经什么也看不清了,因为棺椁的速度已经快到了极致,透过紫气,外面的画面已经扭曲如一幅抽象的油画,慢慢的,连色彩也消逝了,只剩下一片白色的光点在飞速闪烁,其余一切皆归于混沌。
正想着,秦君行感觉眼前快速变幻闪烁了几次,随即,眼中所有的光点都消逝了。
“嗯?”他环顾了一圈四周,不禁捏了捏下巴,此时的棺椁仿佛停在一片冰冷死寂的巨大空洞中,没有方向,没有时间,也没有尽头,甚至不知道这棺椁还在不在前行,因为四周一片茫然,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没想到茫茫恒宇之中还真有这种地方。”
“如牧夫座虚空般的存在?”秦君行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觉得可能性不大,按照科学的说法,越高级的文明越能捕捉恒宇中的恐怖能量,这种显赫的文明不会更夺目,反而会将自己隐藏在宇宙的无尽黑暗中,观测到的也只是一片虚无。但观测到的虚无不代表不存在,可秦君行环顾四周,却真的只有死寂的黑暗,别说文明了,连一颗星辰都没有。
棺椁在冰冷的恒宇中寂静的漂流,秦君行却没有什么孤寂和恐慌感,因为他的内心深处一如这死寂的黑暗虚空,死物又焉知繁盛的快乐和孤独的痛苦,最多只感觉自己在浪费生命,仅此而已。
每天不断的吞吐着棺内的紫气,也从没有任何的饥饿感,此时棺中的紫气已经无比浓郁,如水一般,就算秦哥只是个普通人,也明白这紫气必定不是凡物,可惜他根本不懂任何如玄幻作品中的修行之法,只会本能的吞吐呼吸,还有之前在穿越星际的时候,但凡有恒宇中划过的残骸尘埃命中棺椁的时候都会被一层水纹一般的能量挡住,水纹上勾勒的暗金色古文他也记住了一两个,可惜棺椁穿越的太快,那水纹也是一闪而没,否则秦哥应该可以记住更多。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这些古文或者说符文具体有什么功能,也不知道这棺椁最后会带他去往哪里,但秦君行还是细心的记住了它。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亮光突然照进秦君行的瞳孔,刺眼的亮光让习惯了黑暗的他瞳孔猛的一缩,这个时候秦君行才终于确定这棺椁还是在急速运动的,它带着自己穿越了恒宇的一处巨大虚空,眨眼之间,棺椁冲过那抹亮光,整个世界一片白色,秦君行眼睛眯成一条缝,本能的抓紧了棺椁内唯一能抓的那根手骨的骸骨,朦胧中,只见一道红光冲天而起,漫天符文闪烁,耳边居然传出风雷呼啸之声,棺椁底部浮现了一个极其复杂深奥的阵法,下一秒,秦哥只觉一股恐怖的伟力带着他横跨数万里,天旋倒转之间,最后只瞥见那棺椁遁入一道漆黑的裂缝中,消失不见。
……
一阵寒风刮过,秦君行打了个冷颤瞬间清醒,脚下的符文快速消失,片刻后隐没,他心头隐隐猜测,这应该是神话中一个类似传送阵一类的阵法,至于棺椁为什么将他丢在这里,又会飞向何处,他不得而知。
打量了一眼四周,此时已是入夜,还未太深,身后约莫十多里处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巍峨的山脉,半山腰以上被白雪覆盖,山谷间狂风肆虐,前方是一片苍茫草原,在夜幕的笼罩下,荡漾着黑色的波浪,狼眼手电早已经没电变成废铁被秦哥随手丢弃,那把尼泊尔别在腰间还能使用,最重要的是,他的左手,死死的抓着那根不知道来历的左手手骨,这是那棺椁中唯一的东西。
来到这片未知的世界,不远处那二十多米高叫不出名字的参天巨树和头顶的血色妖月都在不断的提醒他,这里已经不是那个熟悉的蓝色星球了,秦哥缓缓蹲下,握着弯刀警惕的注视着四周,耳廓轻微抖动,仔细的听着四周的动静,几分钟后,在初步确定没有危险之后,秦君行缓缓向着那颗参天古树潜去。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危险,秦君行来到古树旁,借着弯刀的助力顺利爬到第一个树杈上,站在树上,举目眺望,在距离他一两里远的地方居然发现了点点灯火!
“看来,这个地方还是有生物生存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生物。”秦君行紧了紧有些偏大的衣角,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完全看不到现代文明的痕迹,既然看到火光,总是要去看上一看的。
想到这里,秦君行看了一眼手中的骸骨,这东西暂时还是不要带在身上的好,虽然已经不再散发绯红色的光,但用心看还是能发现它的不凡之处,自己目前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当下最好的选择,是将它藏匿起来。
从树上下来,秦君行抽出弯刀,小心翼翼的在树根旁的草地上划开了一个长宽约二十公分的草皮,在草皮下挖了一尺来深的坑,将手骨折叠后埋在坑里,填完坑后,再将草皮盖上,加上这片草原的草丛极深,想来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做完这一切,秦君行又在他刚才待过的第一节树杈上做了个记号,而后,借着妖异的月光,向着灯火处缓缓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