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康熙又忙碌了起来。
自从他与佟若雪来了一场深入内心的谈话后,也渐渐了解了表妹心里被困住的自己。
那个向往心灵上的自由,不想做任何人附属的自己。
康熙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清醒过。
他一直以为,自己给了表妹前所未有的宠爱,为她空置六宫,带她游山玩水,在意她的每一点小情绪,体恤她的所有小任性,已经是付出良多。
当然,他并没有觉得委屈或者说要收到什么回报。
因为他自己也是乐在其中的。
可是时至今日,看着郁郁寡欢,却依旧强撑出一副开心面容的表妹,康熙像是被针扎了似的,陡然清醒过来。
原来,自始至终,在这场看似势均力敌的爱情里,自己的态度,竟然是带着几分不自知的高高在上。
所以,雪儿才没有全心全意的交出自己吧。
可是康熙也很茫然啊,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甚至第一次手足无措起来。
就连平三藩时,都没有这样的慌乱感。
“玄烨,”反倒是佟若雪,笑意中带着淡然:“你不用多想,我说这些,不过日子过得舒心下的矫情罢了。”
她自嘲道:“倘若我是农户家的女儿,恐怕现在只为了填饱肚子,每天都累到不想说话了。”
“更遑论想这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
康熙怔愣着,很想摇头否定。
但是佟若雪已经转移了话题:“这几日天气愈发寒冷,你也不必让弘昇日日过来了。”
提起小孙子,她心情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让一个三岁的小孩儿来哄我,亏你想的出来!”
她说着,还带着嗔意瞪了康熙一眼。
情绪看上去正常极了。
仿佛最开始那些话,从来没有说过。
可正是因为如此,偏偏叫康熙愈发的放不下。
不过他也看出了表妹的态度,于是嘴上不再追问,内里却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些什么。
私底下,他把胤禛找来。
“你皇额娘近日心情不太好,你有空多去陪陪她。”
康熙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眉目间少有的透露出几分烦躁。
胤禛仿佛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结结巴巴问道:“真、真的吗?”
不是他质疑自己的皇阿玛,实在是康熙可是有不少前科的!
不管是他现在已经是皇上的二哥,还是宫里其他小孩子,每次只要一出现在承乾宫,还没待多久,皇阿玛就跟被侵占了领地的公狮似的,找各种理由把人给赶走。
恨不得只自己一个人霸占额娘!
“什么真的假的?!”
康熙正烦着呢,一听胤禛这话就忍不住开怼了:“你都多大了,还不如弘昇一个三岁的小孩子!”
胤禛满脸委屈。
这是他的问题吗?!
明明就是皇阿玛严防死守不肯自己分了额娘的注意力才是。
从开始汇合到现在,自己有哪一天是闲着的吗?
没有!!!
大冬天的,还要日日出去巡视、处理公务。
不都是皇阿玛安排的么!
“你说,你皇额娘,心里在想什么?”
康熙也是没办法了,要不然也不会开口问自己儿子。
这可是连皇父的脸面都不要了。
“儿臣虽然不太清楚额娘心里的想法,”胤禛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个白眼。
他心里无语极了,却还是继续说道:“但是额娘,她一直都是一个很容易和别人共情的人。”
也正是由于这样,自己才能从生母的阴影中走出来。
此生能有额娘这样的养母,是他胤禛的幸运。
康熙闻言愣了好一会儿。
思索着眼神逐渐亮了起来。
他好像找到解决的方法了!
头疼之事有了答案,自然也就不吝啬夸奖:“好小子!朕果真没有白养你这个儿子!”
胤禛暗戳戳地翻了个白眼。
明明是额娘呕心沥血把自己养大的。
康熙嘴上夸完就开始过河拆桥了:“好了,朕还有事,你先去忙吧。”
衬得刚刚那句夸赞敷衍极了。
胤禛……胤禛已经习惯了呢。
半点不拖泥带水:“是,儿臣告退。”
这边康熙就开始安排人,去真刀实枪干活了。
一连数十日过去,佟若雪看着早出晚归的康熙,几次都欲言又止。
最后实在没忍住,不赞同道:“表哥,你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已经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跟年轻时候一样?”
这话也就佟若雪敢说出口了。
毕竟没有哪个帝王不怕老的。
可是康熙只认真点头,诚恳认错:“好好好,我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走,换件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佟若雪很是茫然,但还是听从了。
直到她被带到一座别院。
“慈济院?”
她看着牌匾,愣愣念出声。
“这是专门给那些活不下去的女子或者妇人改造的。”
康熙一边拉着表妹往里走,一边做介绍。
那些妇人到了这里,可以做些简单的活计,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佟若雪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日死了丈夫,被夫家族人欺辱的妇人,此时正在里面。
她看上去和那个时候已经很不一样了。
至少眼里带着的,是对未来生活的希望。
“别哭,”康熙知道表妹是喜极而泣,但还是有些慌乱:“这只是开始,日后会慢慢完善的。”
佟若雪突然破涕为笑:“那我可以给表哥出主意了。”
康熙看着笑容如同清晨第一缕阳光那般明媚的佟若雪,也跟着笑了:“自然,表妹想做什么,我都全力支持。”
佟若雪突然扑进了康熙怀里,小声撒着娇:“你怎么这么好啊。”
“哈哈哈,得雪儿一句称赞,我之荣幸也。”
太子登基的第十二年,各地的慈济院已经颇具规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汉女裹小脚的风气渐渐湮灭了。
对女子的束缚,也少了许多。
佟若雪这些年一直没有停下过出谋划策。
如今初有成效,她压在心里那无形的包袱,也随之消散了。
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叫人开心的时候了。
佟若雪第一次自顾自的,独饮了一壶梨花醉。
她躺在承乾宫的桃花树下,双眼迷醉,笑着呢喃了一句:“我这一生,总算是没有白活。”
却不料想,紧绷的神经一松懈下来,身体再也承受不住,突然罢工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用尽了办法,但佟若雪还是昏迷不醒。
太上皇和皇上都罕见地发了火。
沉静了许久的紫禁城忽然阴云压顶。
一时间所有人都战战兢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