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收拾完,已经几近夜晚。
比试一事告一段落,周岩与苏敖洲同她一起收拾东西,送她到新住所外后,便跟着回了营帐。
屋中一片漆黑,未曾点灯。
许步薇推门而入。
月光之下,能零零散散看清楚这里的布局。自此之后,便入了卫川军,再无回头之日,离她上阵杀敌,也愈来愈近了。
她放下手中物什,倏然间,里头传来一阵声响,似乎是有脚步声。
有人?
许步薇不由得谨慎起来。
先前许步薇一路被人追杀逃亡,一路上总是提心吊胆,后来入了军营,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也总是心有顾虑,因此,便练就了这般疑神疑鬼的性子。
这个时候能在屋中,除了与她住一起的新兵,应当不会是旁人。
她皱眉往里面走。
只是刚走几步,屋内又没了动静。
四下无人,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过于担心,少女眉心不由得略微放松,正欲转身。
“怎么,你很怕我?”
身后冷不防传出一道淡漠的声音,许步薇蓦然往后后退一步,重新警惕起来。
“啪嗒”一声。
许久不见,精致的眉眼映入眼帘,青年一身墨色长袍,银色的花纹在烛光泛着微微的冷光。黑夜中,他脸上具体的神情让人难以看清,端的是姿态高雅。
待许步薇看清楚来人之后,才发觉,此人竟是卫怀胥。
她心中猛然间一震。
卫怀胥怎么会出现在这?
此处是新兵的营帐,按理来说,他身为提督,一个身份如此尊贵之人,怎么会屈尊来到这里,难不成是为了找她算上次的账?
许步薇心中满是疑惑,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面前的青年忽然走近了几步。
“那么久没见,不同我打声招呼么?”
青年声音平淡至极,略带着一股淡淡的疑惑,不过却分辨不出此人的情绪是何模样。
她后退半步,静了许久。
“你怎么在这?”
许步薇盯着他的双眸。
其实早在之前,少女便已经清晰了此人的身份,不过许久未见,自然得要装上一装,免得露出破绽,叫人怀疑。
营帐内,年轻男子微不可察的垂眸。
“此处是荆南,我自然会在这里。”
卫怀胥道:“不过当初在临川时,本以为我同你不会再相见,没想到,你居然来了这儿。”
“许小五,好久不见。”
许步薇避开他的目光:“缘分一事,何人说得清楚。”
卫怀胥记得这句话,当初在二人在船舱相遇时,她便也说过一句一模一样的,只不过那时候,他不相信。
如今他信了。
青年回忆起当初的一点一滴,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让一座城池覆灭,也足以让一个少女经历许多次生死。而她身上所隐藏着的秘密,总是让人忍不住探寻。
“说起来,我记得临行之前,你还欠着我一个人情。”
他寻了话题,还是当初一样的神情,二人相对而视,许步薇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
她没有忘。
只不过当初她还有兄长,有许家,如今燕州城沦陷,世事变迁,想不到再见之时,她竟已沦落到这个地步。
“卫郎君说的,好像是怕我会反悔。”
她道:“那大人想要我什么,要钱财珠宝,还是要我为你效力,亦或是,要我的性命?”
要钱财,她如今身无分文,为他效力,如今她本就是荆南旗下的新兵,除了她这条性命,可能还有些用处。
许步薇说得坦然,似乎在这世间,她什么都不用需要。比起之前,身上平白多了几分戾气。
卫怀胥看着她,眉眼中有淡淡的温和:“怎么那么凶?”
她垂眸,微微侧头。
屋中寂静片刻,面前人传来一声极为轻浅的叹息。
“许小五,你该向我解释一番,为何会出现在荆南。”
少女认真看着他,毫不相让:“那卫郎君是不是也该同我解释一番你的身份?”
说好的只是一介商贩,为何又摇身一变,变成荆南军中的提督,说起来,他骗自己骗的得也不轻。
说到这个,卫怀胥难得奇怪道:“你不气我?”
他骗了许小五,从一个普通商贩到荆南军营中金枝玉叶的提督大人,这个谎言若是发生在旁人身上,早就不知道要震惊多少次,埋怨多少次。
许步薇轻声道:“我为何要气,提督大人身为荆南的将领,要掩盖身份本就人之常情。况且,先前我也骗过你,往后就当是两清了。”
“两清……”他笑了笑,“你骗过我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察觉到面前人隐隐有试探的意味,她神色微变。
“我说我家产万贯,实则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这不算骗么。”
静默一瞬,卫怀胥抬步到一侧的书案前,离她不到几米的距离。他盯着许步薇的眉眼,好整以暇的等着,眼神几乎是灼热的。
“许小五,为什么来到这里?”
语气中有一股审视的意味,二人离得越来越近,她目光微变,说道:“燕州城沦陷,我险些丧命,正好被军营里的人给救了,所以就留在了这里。”
“为何要改名换姓?”
据他所知,这个名叫沈彦的人,确确实实入过军营,那人府上曾世代行医,后来家道衰败,才不得已来了军营。
卫怀胥皱眉道:“你把那个人杀了?”
听他话中似乎有些咄咄逼人,她轻笑一声:“卫大人这是,想随意扣个罪名给我?”
卫怀胥默不作声。
屋子里安静下来,许步薇道:“他逃了。”
“早在一开始就逃出了荆南军营,只不过刚好被我发现,恰好我的姓名又并未记在军录册,借用了一下他的身份而已。”
许步薇目光意味深长,说话亦是冷漠,同一开始在临川相见,已然看起来让人觉得不同。
许步薇站在一旁,模样还是少年的装扮,她缓缓侧目看去。
青年骨相绝佳,长眉墨瞳,又生得极高,一身长袍温润如玉,站在军中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自打知道卫怀胥就是那位提督大人以后,她总是担忧二人相见时,卫怀胥会怀疑自己的身份。果不其然,还未等她先发制人,这人便已经有所顾虑。
只是她现在,不便多说些什么,此人机敏过人,只能先拖住卫怀胥,若是他执意要让自己离开,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卫郎君既然对我身份怀疑,那我便也直说了。”
“若是我说来军中毫无目的,想必卫郎君不会相信,”她道,“你我二人,谈个交易如何?”
许步薇继续道:“我能力过人,在军中,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我。我可以为你效力,可以替你上阵杀敌,不过也有要求,我想要大唐和燕州城消息。”
似乎是没想到她那么快就将目的给说出来,卫怀胥略微有些意外。
“你要这些消息做什么?”
“没有为什么。”
这样明目张胆的谈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对他这样。
卫怀胥淡淡道:“你不说清楚,我如何信你?”
许步薇道:“交易而已,各取所需。”
“卫郎君想要什么,我若是能做到,定然竭尽全力。”
这是想利用他,又想与他撇清关系了?
“我只要一些消息,这个交易如何?”
他深深看了少女一眼,微风透过窗台,吹至二人身旁,掀起一阵温凉,一如少女的目光。
如今,执拗中更多了分决绝。
“此事我会考虑。”
“人情我不急着讨,你也不必急着还。”
许步薇一顿。
“既然来了荆南军营,那便要看清楚自己的身份。我说过你很聪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许小五,你要分的清楚。”
荆南是军营,不是什么随意进出之地,身为许家之女,燕州城沦陷,他知许步薇能力过人,可若是要想做什么违背军营的事情,他也绝对不会姑息。
他未表露出多余的情绪,说罢,卫怀胥转身离去。
许步薇望着那道背影,略微失神。
还好,不算是最坏的结局……他没有多加计较她的身份,少女松了一口气。
只是未过片刻,又见准备跨步出门的青年折返回来。
许步薇下意识看过去,却见下一秒,年轻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白色的小玉瓶。
顺着骨节分明的长指,她的目光落在手心的物什上。
屋中,是少女茫然的神情。
他摇头叹息:“伤得那么重,不疼么?”
一声轻响,打断了许步薇的思索。
伤药放在桌上,只剩下这一句话,身影逐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