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枝头,圆月当空,再过不久,便要到中秋。
在军中,除了每日训练,能过的日节少之又少。再加上这是第一次在军中同众人一块过节,许多新兵都在期待此次中秋休憩,一时间,才刚临近便已经沾有了节日氛围。
“他娘的,中秋还要轮值,一群人美滋滋的过节,就老子要守营。”
有人嗤笑了声:“怎么,想过节,吃月团?”
“一个大男子,干点活还磨磨唧唧……”
“去去去!滚远点!”
隔着五六米,传来士兵的谈话声。
行人充耳不闻。
许步薇刚从练武场上回来,一路上没有什么人,她慢慢走着。
居所在练武场后,寻常回来,都需路过教头营帐,若是走得快些,再过去便就是那位提督大人的屋子。
周遭安静至极,她抬眼看去。
微风渐渐吹起许步薇耳畔旁的发丝。
不远处,似乎有点点灯盏,如夜中繁星,引人留意。
那是卫怀胥的住所。
许是因为这些天都在为事情发愁,频频想找机会得知军营之外的消息。许步薇望着那处地方,忽然想起前不久闻双与同他们说过的,提督此时不在军中。
卫怀胥不在军中?
可她看着营内烛火通明,不像是没有人的样子,难道他回来了?
少女目光一闪,不由得靠近了几步。
外面没有人,寻常在营里,每日都会有士兵在提督帐外守着。方才她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竟连一个人影都未曾看到。
只是刚上前,她便发现了不对劲。
地上,一片鲜红,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从周围传来,明显是有人来过的痕迹。
许步薇站在门外,有些迟迟不敢动,犹豫不决。
再走几步全是鲜血,神不知鬼不觉中,她忽而便踏步走了进去。
四周一静,血迹在明晃晃的烛火中显得尤为清晰。屋中一个人也没有,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可疑。
既然无人,那这些血迹又是从何而来,难不成荆南军中入了贼?况且她刚刚仔细看过几眼,血迹定是不久前才留下的,那人恐怕还未走。
许步薇皱眉,她心中闪过一丝不妙的情绪,正垂眸想着,下一秒,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在做什么?”
屋中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匆忙转过身,青年俊俏的眉目展现在她面前,那只手握住剑柄,红光一片,玉白的衣袍全是鲜血,仿佛就快要把衣裳给染红。
许步薇心中一震。
卫怀胥?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正想着,青年身子一斜,他撞上一侧的书案,只得用手臂支撑着,险些跌倒。许步薇略微蹙眉,只见面前人腹中插着一道箭矢,血径直又流了出来。
许步薇神色微敛,心中想的却是他被何人所伤。
冷剑上的血液顺着凌厉的刀锋落下。
一滴,两滴……
卫怀胥走到床铺旁,神色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微微一侧,倏然坐了下来。
他开口道:“拿些白布给我,就在屋中的柜里。”
许步薇反应过来。
她起身去寻,屋中有处五彩琉璃屏风,屏风之后,便是一具上等的紫杉檀木柜,里头放有一簇一簇的白布。
再回去时,卫怀胥已经将身上的箭矢给拔了出来。
腰前那抹红变得更艳,方才的伤口本就已经够深,他再抽出箭,血更是止不住。
察觉到她身子一顿,卫怀胥抬头。
许步薇把白布递给他。
屋中只有二人,外面有风声吹动的声音,见青年盯着自己,她忽然皱眉。
许步薇道:“你看我做什么?”
青年脸色很苍白,似乎是因为流了太多的血,已经有些体力不支。许步薇问他的话没回,只觉得卫怀胥有些奇怪,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见对方扔了个瓷白色的药瓶过来。
汗水使得他额前的碎发有些湿,卫怀胥淡道:“文琅不在,你替我上药。”
“我上药?”
少女垂眸。
她上什么药。
“我又不是大夫,不会上药。”
若是不小心把伤口弄得更严重了,她可救不了人。再者来说,男女有别,虽说如今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把许步薇当真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可是自己在心中却清楚,到底不好上手。
许步薇想了想,似乎又觉得拒绝的有些太快了,平静道,“不过你可以在这里等等,我去替你叫军医。”
刚转身欲走,微凉的手掌触碰到她手心,下一秒,忽然有人牵制住她的手腕。
许步薇静静的看着卫怀胥的脸,年轻人唇色惨白,浑身带着一股冷峭,比起往日风光霁月的提督大人,如今,更像一位身受重伤的少年。
她并不知道卫怀胥发生了什么,才会重伤归来,如此狼狈。
“大人是怕别人发现你受伤么?”
许步薇半蹲下来,直视他的双眸,轻声道:“为什么?”
屋中一片寂静,比起一开始许步薇的闯入,灯光愈来愈暗。但烛火之下,少女眉目依旧清晰,甚至还能察觉到她眸光中闪过的一丝狡邪。
卫怀胥抬眸,刚好对上她的目光。
他夜深归来,不好引人注目,这人想拿他的伤势作为把柄,竟然有股要挟他的意味。
“你想说什么?”
许步薇起身。
“让我帮忙也可以,但有要求,除非大人肯答应告诉我大唐与燕州城的消息,这个交易怎么样?”
用他这条金贵的性命换几个消息,在这世间,可再没有那么好的买卖了,这很公平。
青年的瞳孔越发深沉,他脸色未变,却能让人察觉到浑身的气韵变得比先前更加压抑。
眉宇之中,青年思考半晌,过了一会儿,他笑了,带着些意味不明:“怎么,你想威胁我?”
许步薇纠正道:“卫郎君误会了,这只是一场交易。”
“就像当初在燕州城一样,你帮了我,我欠你一个人情,有来有往,不好吗?”
她说这话时语气微凉。
卫怀胥曾救过自己几次,许步薇记得,她自然不会真的放任他在此处不管,只不过现今她需要一个筹码,能够得到更多的消息。而刚好卫怀胥有求于他,那么他便可以是这个筹码。
可另一边,直觉告诉卫怀胥,许步薇并非是一个心思普通的女子。他又忆起先前在百花楼中,来人抢凛风剑时的模样。当时他曾问过那女贼人会不会放自己一命,如今也同当初一样,她未必会手下留情。
这般心机深沉,若不是他后来没有放在心上,卫怀胥都快要记不清楚。
是了,她是只狐狸。
那道双眸黑如耀石,青年忽然轻笑一声,然眼底却带着股淡淡的深沉:“许小五,我当时说过会考虑。”
“可大人也没说过要答应。”
考虑只是片面之词,只要卫怀胥有一日忽然不愿意,那么她手中连筹码都没有。况且,当初许步薇在燕州城时还欠着这人一个人情,每次都是她有求于人。
可卫怀胥,总是轻易将自己摘除得干干净净。
那怎么行。
烛光之下,二人对视良久。
他打量面前人一眼,半晌,眸光微暗。
“交易而已,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