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见那帘子开了又合,呆立片刻,转头对黛玉说道:“林姐姐,你怎的收她的东西?”
黛玉淡淡说道:“这也是她的好意。”说着,却又是一阵猛咳。湘云一时似懂非懂,也顾不得心中疑惑,忙轻拍黛玉的背,让她舒缓些。紫鹃一听到动静亦连忙跑了进来,一面端茶送水,一面嗔道:“姑娘,你都这样了,还要强撑着,我这就禀了老太太去,早瞧了太医,也早好了不是?”
黛玉拉了她道:“今儿天色已晚了,你去了岂不是要扰了老太太的觉?明日再说吧。”紫鹃一想也是有理,只得依了。
第二日一早,紫鹃伺候了黛玉洗漱梳妆后,便欲出门去禀告老太太黛玉之病,黛玉对她说道:“其实也不用让老太太烦心,不如让墨霜出去告知杨柳让她去找那赵公子要了止咳的方子来,岂不是又好又便当?”
紫鹃听了,喜道:“我昨儿也想过请那赵公子,却只想着请他进来,怎没想到咱们出去呢,唉,瞧我这脑子。”说着便出去找墨霜去了。
屋里黛玉正与湘云说着话,便瞧见紫鹃又掀帘进了屋。黛玉问道:“已说了?”
紫鹃点头,又说道:“姑娘,你瞧谁来了。”说话间,身后已闪出一个人来,却是香菱。
湘云见香菱手上提着一个盒子,便问道:“你手里提的什么?送与谁的?”
香菱将那盒子放在茶几上,说道:“这是我们姑娘让我带给林姑娘的,说是上好的燕窝呢。”
湘云不由奇道:“怎的让你巴巴地送来?”
香菱说道:“我们姑娘见我同林姑娘要好,便允了我过来瞧瞧姑娘,正巧顺便带了这个来。”
黛玉点点头,道:“回去说‘费心’。”又让紫鹃将燕窝收好。紫鹃一言不发,拿起盒子便往外走了。
香菱坐了片刻,黛玉问起她是否向她姑娘透露出些许她的身世,香菱忙摇头道:“姑娘以前嘱咐过我,我哪敢乱说。”
黛玉放下心来,又多加嘱咐了几句,又让她回去好生将养身子,其他事无须多想,香菱一一点头应了,自去不提。
湘云对黛玉道:“林姐姐,你真会吃那燕窝么?小心有诈。”
黛玉笑笑,道:“什么诈不诈的,你是兵书看多了么。放心,我不会吃。紫鹃会处理的,我心中也有数。”
湘云道:“你这林姐姐,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老是神神秘秘的,有什么话儿,同我讲明了岂不好?总让人家心里忐忑得很。”
黛玉笑道:“你这个好奇宝宝,总是有那么多问题。我只是——”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湘云忙一面在黛玉背上轻拍几下,一面说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你歇歇儿吧,待你好了,有多少话问不得的。”
正说着,紫鹃又进了屋,对黛玉说道:“姑娘,我已让墨雪将燕窝带去绣庄,让杨柳明日将燕窝交与赵公子验一验。”
黛玉点点头,湘云拍手笑道:“此法神妙,有多少诈也验出来了。”
晚间睡下,黛玉却是辗转反侧。一则是身体不适,二则,虽心有计划,却依然是忧虑重重,救香菱之法,乃是一招险棋,此局布下,却是步步为营,若是一招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一夜无眠。清早起来时,黛玉只觉头内隐隐作痛。紫鹃为黛玉梳妆之时,见镜中黛玉面容憔悴,忙道:“姑娘,你昨夜是不是没睡好?那先别梳妆了,也没什么事,还是再歇会子吧。”
黛玉摇摇头,道:“没事,我待会在贵妃椅上靠一会,就好了。”
镜中的人儿面色有些苍白,衬上尖尖的小脸儿,更显娇弱。紫鹃为黛玉的两颊擦了些粉红的胭脂,调好了气色,便掩了憔悴,显出清丽来了。
紫鹃一面给黛玉云鬓上别上一根白玉簪,一面说道:“姑娘,明儿是宝二爷的生日呢。”
黛玉道:“我知道的。礼已备好了。”
紫鹃又道:“听说琴姑娘生日也是这天,姑娘可知?”
黛玉道:“这我倒是疏忽了,亏得你提醒。”
紫鹃问道:“姑娘可想好备什么礼与琴姑娘?”
黛玉想了一想,道:“琴妹妹那里,不如我画上一幅西洋画儿,再题上几句西洋诗,她定是喜欢。”
紫鹃笑道:“姑娘画出来了,我可要先看看。”
午后,湘云嫌屋里闷,出去找探春惜春玩去了,黛玉独留在书房,静心画画。因宝琴曾提起过一位真真国的女子,黛玉便按着她的描述画了下来,那画中女孩儿黄色头发,头戴宝冠,打着联垂,冠上镶着珊瑚、猫儿眼、祖母绿等琳琅满目流光溢彩的宝石,身上穿着金宝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腰间别着一把镶金嵌宝的倭刀,很是英姿飒爽,神采逼人。
画完之后,黛玉又用细毛笔蘸了紫色油彩在画的右上角题了一首英文诗,诗正是宝琴曾念过的那位真真国女孩儿作的那首,只是被译成了英文版,倒也应景。
黛玉微笑着检视自己的作品,正想着还有哪个地方需要修正一些,却听到身后传来宝玉的声音:“林妹妹,你在画什么呢?”
黛玉回身朝他笑道:“你来了。”
宝玉走过来看了案上的画,笑道:“妹妹竟又画起外国女子了,这画真是好看。”欣赏了一回,又笑问道:“妹妹是要送人的么?”
黛玉笑道:“你怎知我是要送人的?”
宝玉也不答,只笑道:“明儿是我生日。”
黛玉点头道:“我知道。”
宝玉本等着黛玉的下文,谁知黛玉没有下文,一时有些沮丧,倒不知说什么了。
黛玉莞尔一笑,道:“明儿也是琴妹妹的生日,这画儿是为她作的。你的礼我另备了一份呢。”
宝玉笑道:“好妹妹,我就知你不会忘了我,我能否瞧瞧?”顿了一顿,又觉唐突,便说道:“按理说,我这样来要东西瞧倒是没道理的。”
黛玉笑笑,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小檀木盒子,递与宝玉道:“早送也是送,我今日便送了你罢。物件儿虽不贵重,却是我自己做的,也是我的心意。”
宝玉忙接过盒子抱在怀里,说道:“妹妹莫要说这样的话,妹妹送的东西,自是比什么都珍贵的。”说着便一脸好奇打开了盒子,见里面是一个小玩偶,男孩模样,手掌一般高,金黄色的短卷发,稚气的脸,身披一件红色的斗篷,脖子上亦系着同样色系的长长的围巾,手里紧握着一朵火红的玫瑰。
“这是?”宝玉一时怔住,看了一阵,似悟了一般,抬头问黛玉道:“这就是‘小王子’么?”
黛玉点头微笑道:“你的确聪明过人,正是了。你觉着像不像?”
宝玉拿着那玩偶爱不释手,笑道:“像,像极了,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呢。这是妹妹自己做的么?妹妹还说不贵重,我看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贵重的东西了。”说着便向黛玉作了一个大大的揖,道:“多谢妹妹。”
黛玉笑道:“你喜欢就好了,何必行此大礼。”
紫鹃正巧端了茶进来,便插了一句:“宝二爷,你不知道,我们姑娘为做这个,扎了多少次手呢。”
黛玉笑嗔道:“紫鹃总是这样多嘴,你这样说,可不就是告诉他我针线活计不好么。”
宝玉却不管这个,听见紫鹃的话,忙拉了黛玉的手来细瞧,见她指尖上果真是有许多细细的针眼和红痕,失声道:“都是为这个伤到的?要知这样,我定不会让妹妹做这个,我宁可不要礼物也罢。”
黛玉的手被宝玉的双手握住,只觉他的手很是温暖,又瞧见他眼中实实在在的心疼,顿时心中有一种不知名的心绪在渐渐弥漫,这次穿越,为的,就是面前的这个人罢,为着,就是他这一份无限的温柔罢。
因宫中有传谕,贾母和王夫人又要入宫为薨了的老太妃斋戒祈福,故虽是宝玉生日,因长辈们皆不在家,这生日也不如往年那般热闹。园中姐妹们皆送了礼,或有一扇的,或有一字的,或有一画的,或有一诗的,聊复应景而已。
黛玉和众姐妹约好了一同去给宝玉拜寿,于是第二日一大清早,姐妹们皆到了潇湘馆聚齐,便一同往怡红院去了。一路上莺声燕语,十分热闹。众人一进院门,只听得一阵咭咭呱呱,进屋一看,原来是侍书、司棋、入画、翠缕等一群丫头,正给宝玉拜寿呢。
李纨笑道:“拜寿的挤破了门了,快拿面来我们吃。”
宝玉忙迎出来,笑道:“不敢起动。“又叫丫鬟们“快预备好茶。”大家笑着推让一回,方各自归了坐。
晴雯等捧过茶来,大家才吃了一口,只见平儿也满面春风地进来了。宝玉忙迎出来,道:“我才去了二嫂子家中,没见到她,正想着现在又打发人去请呢,可巧你就来了。
平儿笑道:“我们奶奶如今身子不大便当,就不过来了。特让我来,给你这小寿星公拜寿呢。”说着将手里提的礼盒交与了旁边的晴雯。
宝玉笑道:“劳烦姐姐了,快进来喝杯茶。”麝月早在外间安了坐,让平儿去坐了。
一时受礼完毕,众姊妹便商议起这生日宴来。探春说道:“咱们今儿不如就凑了钱叫柳家的来揽了去,只在咱们里头收拾倒好。”众人都说是极。探春便遣人去传柳家的进来,吩咐她厨房中快收拾两桌酒席,又让她只管拣新巧的菜蔬预备了来,开了帐去秋爽斋领钱便可。柳家的忙一一的应了,下去预备酒席。
大家一同到厅上去吃面,花团锦簇,挤了一厅的人。
宝玉又让去丫头去请了薛姨妈来,而后众人一同到了红香圃中。厨房已摆好了席面,只见筵开玳瑁,褥设芙蓉。众人都笑:“两个寿星上座吧。”上面安了两座,定要让宝玉宝琴二人坐了,两人推辞不住,方坐了。
大家皆笑着一一落了座,便开了席。席间觥筹交错,笑语齐飞。湘云早和宝玉划起拳来,其他人有碰杯的,有说笑的,十分热闹。湘云又提出行酒令儿,薛姨妈笑道:“且住,我老天拔地,不会行什么酒令,又不合你们的群儿,倒觉拘的慌。不如我到厅上随便躺躺去倒好。我又吃不下什么去,又不大吃酒,这里让你们自个儿顽罢。”众人自然是执意不从。
宝钗道:“这也罢了,倒是让妈在厅上歪着自如些,有爱吃的送些过去,倒自在了。且前头没人在那里,又可照看了。”
众人只好照办,送了薛姨妈到了厅上,又命丫头们铺了一个锦褥并靠背引枕,又嘱咐好生伺候着,方又回来继续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