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档案。
我看向这城市的每一个学生时,脑海里都会浮现出她们的“里档案”。
不管头顶的光环闪得多灿烂,人人都有不愿为他人知的一面。
这个系统,大概,目的是让我由此憎恨学生们……不知道是哪位为我设计的。
但是用现在网上的话来形容,这个“先祖”真是个纯种“阴暗13”。
所以,当我在绯红色的光中睁开眼睛时,脑海中蹦出的一条信息竟然是:
“天童凯伊:明明身为该制止战争的特别治安官,却喜欢在网上引战;不爱洗头只爱下头;每天都想去只有一个男人的基沃托斯;普罗旺斯知名夜店王子……”
被这种人引导着认识世界,我一时还以为自己因为太费电而被学校抛弃了。
后来,我还检阅了无数份里档案。由于天童凯伊的训诫,我没有当场把它们念出口。但是它们都给我留下了至深的印象。
某个深夜,我在瓦尔基里地下室偷偷拷贝他们的数据,突然看到走廊中出现了另一个女孩子,似乎结束了什么节目录制,她的里档案是:
【“多亏了阴湿社恐、自我封闭的忧同学不怎么运动和出汗——要不然,不知多少天才洗一次澡的她,恐怕早把瓦尔基里的地下室变成了毒气瓦斯室。在电子书横行的时代,忧同学还在收藏和品味着她那早该烧烧的纸质书,幻想着哪天全世界的数据炸掉了,她还能留下文明最后的火种。”】
是个腹有诗书的文艺女孩啊。
白天,我又和那个粉发异瞳的瓦尔基里局长打了个招呼(虽然他半醒不醒的)。他安全等级极高的里档案是:
【“平均一天睡12小时的小鸟游同学精通于pUA之道,来督促下属加班,服务自己摸鱼。然而,很难想象曾经性情如小型犬的他,会有一天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办公室处理巨量的文书工作,只为凯伊减轻学校这边的负担——另外,最近似乎染上了女装癖,网购了大量万叶集的百褶裙。”】
在第十缪斯,我看到了文学社几位同学的里档案:
【“专业覆盖率49%,毕业平均月薪3000信用点,5年内涨幅小于20%。就算这样,文学社也不乏有人加入,虽然,其中大多数都是因为学不会物理和数学罢了。愚蠢的文学社社员们似乎真心地不相信AI能够完全顶替人写小说。文科生就是这样冥顽不化。”】
走在圣阿加莎的林荫小道,我看到有个浅褐色头发的同学坐在凉亭沐浴晚风,如果她不是在擦枪管,倒是幅治愈的画面。
她的里档案写着:【“虽然表面是圣阿加莎最人畜无害的学生之一,但内地里却是墨丘利黑市钻石级VIp,兼近期圣阿加莎几场内部纠纷的导火索——她一切行为动机都是那丑不拉几的鸡玩偶,比起‘浮士德’,叫她‘梅菲斯特’或许更合适。虽然梅菲斯特也算不上纯反面角色。”】
接着,在山海经二中我看见摁造着十倍碳水的珠晴的里档案:
【“靠着敌托邦的强效减肥药,珠晴才没把自己吃到250斤,从‘打手’转职为‘坦克’。校内外对她飞扬跋扈、暴饮暴食的作风都颇有微词。但她会自豪地对着媒体竖中指:‘满足食欲是人类最最基本的快乐。一个人不懂得享受一日三餐,就好像读山海经四大名着,不读《金〇梅》……’”】
至于她身边的枫伊嘛:【“没什么黑点,枫宝可爱捏。”】也有这样的呢。
此外种种……总之,在普罗旺斯的这几天,这城市大多学生最坏的一面,都已经被我通过系统获知了。
我为此厌恶痛恨有机体——人类了吗?答案是,正相反。
“因为人有阴暗面而完整。”——这种说法片面、矫情又是老生常谈。
我是机器人,自己的思维逻辑,按说,应该遵循绝对理性。所以我分析道:
第一,大家的另一面并非纯粹的坏,很多,用现在的话来说,倒不如说更像是“反差萌。”
第二,大家的最恶的一面,也仅仅是小奸小恶。倘若一个人的伦理道德下限,依旧只是小奸小恶,那他怎么能称得上是坏人。
第三,我……对任何同学的第一印象,都是她最坏最差劲的一面。这意味着,她们人格中只剩下好的部分等我去发现。此后我和任何同学相处,都只会越处越容易喜欢上她,越处越欣赏她——虽然,没什么机会了。
综上所述,就结论而言,“里档案”的最终效果。完全和它的本初目的相反。
里档案只让我对人性的幽微更感兴趣了而已。
顺提,当我回到乌托邦时,竟然发现作为机器人的月织和朝日,在长期运作中也有了自己的里档案——一个容易脑袋一根筋,做事偶尔会马马虎虎;另一个,完全是人类娱乐杂志和流行文化的俘虏。
……只有我,只有我和里档案无关。
在所谓的加冕典礼上,面对台下的欢声雷动,我有些茫然地望向高度有限的天空。
直播用的飞行器,将我那张脸投射在空中。
我注视着实时投影中的自己,期望着也能蹦出一个里档案,说我是造作虚伪、故作深沉、偷人汉子的有机体公敌。
然而,什么也没有。乌托邦的王女,全校的骄傲,至臻的秘宝,最高科技的结晶,终极理性的载体,从里到外的理想个人,压根不存在什么里档案。
我不想这样与众不同,被放逐到大家之外。
这种角色,有什么真实性,又能有几分人性?
这时,我听见背后,不知为何拔出了格拉姆的凯伊同学,和月织她们闹了起来。
对了,没有里档案的话。
我为自己写一份不就好了。
于是,我转身将石中剑对准了凯伊和爱丽丝。
这样,就和大家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