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王宫,太阿殿大门紧闭,门上挂着一道铁锁。
几名小太监奔过来,将怀中的柴草堆在殿外。
殿外早已围了一圈柴草垛,与周光祖哭别的那名太监举着火把,站在大殿门前。
“你们都走吧。”他对抱柴的小太监道,“都是些没根的人,本就过得够苦了,这次让你们自己做一回主,殉国还是逃命,都由你们自己说了算。”
几名小太监互相看看,“扑嗵”一声跪倒在地:“王公公,我们几个时常受您恩惠,您就让我们给您磕几个头吧。”
说完,小太监们双手扶地,“嘭嘭嘭”磕起头来。
王公公看着他们,眼中露出几许悲色。
小太监们磕完头,爬起身。
“王公公,我们……我们还不想死,您放心,日后只要我们还活着,每年都会给您上香烧纸,公公……您,您多保重。”
小太监们朝王公公鞠了一躬,撒腿就走。
王公公看着他们的背影,面上似哭似笑,唯有举着火把的手,依然纹丝不动。
在他身后,殿中有人咣咣拍打着殿门,晃得铁锁哐啷作响。
“王峻!开门!我们要见陛下!”
门里传来男人的怒吼。
王公公笑了笑,转过身,慢慢走到门边。
“各位大人,老奴劝你们别吵了。”他对着门缝道,“让你们等在太阿殿是陛下的旨意,你们要见陛下,不急在一时半刻,老奴保证,无论陛下是输是赢,你们都会见到他的。”
门内沉静了一瞬。
“放肆!我们乃陛下重臣,陛下怎会把我们关在这里,你一个阉人,竟敢假传圣旨,你不怕掉脑袋吗?”
“王公公,殿中还有陛下的骨肉,陛下、陛下不会如此狠心,你快放我们出去。”
“对,王公公,你让臣妾去见见陛下,哪怕是死,妾身也要与陛下死在一起。”
一时间,怒骂声,哭泣声,声声交杂,便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不免动容。
然而王公公依旧不为所动。
他既不生气,也未露出丝毫怜悯,只淡淡道:“各位大人,各位娘娘,各位……小主子,你们都是陛下最看重的人,理应与他同生共死,方不负君臣骨肉一场。陛下不选别人,只选了你们,你们应当以此为荣,又有何惧?”
他说完,不再理会门内的动静,转身面向殿外。
王宫内苑早已空了大半,周光祖带走了所有侍卫,宫里的太监宫女忙着逃命,到处都像被洗劫过一样,绫罗细软掉了一地。
王公公看着乱糟糟的宫道,听着远处传来的隐约喊杀声,慢慢闭上双眼。
——
临近城门的长街上,一滩刺目的血迹沿着石板静静流淌。
四周也安静极了。
南阳国主周光祖仰面躺在地上。
他的长槊斜插在石缝中,如同一段折倒的旗杆。
周光祖捂着胸口,鲜血不断从他胸口涌出,顷刻将他染成血人。
他躺在血泊中,睁大双眼,不甘地盯着头顶的天空。
他突然狠狠抽搐了一下,歪头断了气。
百里嚣提着长枪走到尸首跟前,抬眼扫向前方。
跟随周光祖的侍卫们眼神闪躲,避开他的视线。
百里嚣开口:“降者,不杀。”
侍卫们犹豫了一阵,不知何人带头,率先丢下手里的兵器。
随着“乒哩乓啷”一阵声响,长街上,南阳的士兵再无斗志,纷纷跪倒在地。
看着眼前一片黑压压的人头,百里嚣翻身上马。
“去王宫。”
王宫里,浓烟滚滚,如一条粗壮的黑蟒直冲上空。
百里嚣到时,这里早已来了一队西南军。
“咳咳咳!”
太阿殿前的空地上,呛咳声此起彼伏。
一群后宫妃嫔与大臣们像在炭灰里打过滚,华美的衣裳早被烟火熏得乌漆麻黑,个个衣冠不整,形容狼狈。
“头儿,你来了?”
一名男装打扮的女子走了过来,是叶灵芝。
她身上蹭了好些灰,边走边拍衣裳。
“谁放的火?”百里嚣问。
“太监总管。”叶灵芝道,“听说是奉了周光祖的命令,周光祖若死,这些人都给他陪葬。”
百里嚣看了眼熊熊燃烧的太阿殿,将视线转向空地上那群人。
“死了多少?”他问。
“火势刚起,我们就到了。”叶灵芝道,“我们砸开了锁,把里面的人放了出来,只有那个姓王的太监总管,趁人不备冲进火里,现在怕是早烧没了。”
百里嚣点点头:“求仁得仁,是条汉子,就是蠢了点。”
“那个……头儿,”叶灵芝迟疑了一下,“救出的人里,有两个皇子,三个皇女。”
“记录在册,安置就是。”百里嚣道。
叶灵芝瞄他一眼,小心探问:“可他们是周光祖的孩子。”
“是又如何?”百里嚣不以为然,“若是怕他们将来报复,我就该把这里所有人全部杀光——你是这个意思?”
“当然不是。”叶灵芝道,“只是……唉,我也说不清。”
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上司乱杀一气,但如今谁都知道,百里嚣志在天下。
西南军不杀俘虏不假,但那些孩子不是寻常百姓,他们是敌人的血脉,若不杀,留着是个隐患,若杀了,谈不上对与错,却难免惹人诟病。
叶灵芝犯愁,不知自己将这些人救出来,算不算弄巧成拙。
百里嚣没有解答她的疑问,只懒懒笑了笑:“有本事,你杀光南阳所有人,不然,何必庸人自扰。”
接下来几日,西南军在南阳王城张贴告示,安抚民心,城中百姓藏了多日,见的确无人上门掳掠,这才渐渐走出家门,敢在外头露脸。
为了修缮毁坏的城墙与街道,西南军拿出银子征召民夫,百姓们最初怕遭诓骗,直到有那胆大的前去尝试,发现西南军果然说到做到,每日该结的工钱一分不少,百姓们这才又心安了些。
唯一不乐意的,大概只有城中某些高门大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