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儒生此刻,俨然已经急眼了。
然而读书人岂能会因为一时之失势而气馁?
台上台下,这么多人都在看着,皆是儒家的读书人!
他再怎么说,也是天道书院的一位夫子。
今日若是在这不明身份之人面前落败,日后还岂能有颜面教书!
然而老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认知出了问题。
被魔宗入主的天道书院,还在允许儒家之人教书,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楚宁笑着带头,自然应下。
洛月此刻却是拦住了楚宁的去路。
“师弟,儒家之人最擅诡辩,眼下已然打压此人锐气,让这些读书人清楚眼下情形究竟为何,便不要再去了。”
若是赢了这老头,一切好说,道理就变成了更大的道理,让对方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但若是输了.......
楚宁眼下身份,毕竟是魔宗少主,一旦传出,虽然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可到底会给这些读书人再度借力的手段。
毕竟不怕死的读书人是真的多。
尤其是儒家道义之中,便有舍生取义类似的章理。
一个不怕死的,会感染更多不怕死的人出来。
慕离则是摇了摇头。
“不用担心,没看到师姐都没讲话嘛,师姐都没说什么,岂不是有信心?”
况且,她可是清楚楚宁儒道修行的水准,此人修三教功法,修得两教金身!
三教功法的根基就在于学问。
不晓得学问,功法便是毫无进境界。
谈何修炼出儒家圣人才有的金身?
换种视角来讲。
都是儒家修士。
都会诡辩,见缝插针式的诡辩谁还不会了?
在儒家之内,修为越高,对道理学问理解的层次自然更深。
一个四境的读书人,在书院中堪堪评顶贤人,距离圣人可差着一个君子的区别,你拿什么赢?
姬清秋也是这般想的,倒也乐得弟子如此去做。
楚宁缓缓上台,老儒生立刻声戾俱色要发难!
然而楚宁却是率先一步。
“今日你我二人所论,系魔宗和儒家现如今的关系?”
老儒生冷笑一声:“自然是!”
楚宁笑着。
“三教先前也和儒家连理同枝,那倒是不如以三教和魔宗的局面来讲如何?”
老儒生又是冷笑:“既然如此.......”
然而他还没开口,楚宁声势先临,眼神凝视面前老儒生。
“老先生可知,三教魔宗万年之前是何关系?”
老者面色一变,皱着眉头:“此话似乎和今日所言无关,尔等莫要偏颇题面,毕竟今日所言.......”
仍然是老儒生一句话没有说完,楚宁便是直接打断。
都脸红脖子粗了,谁的话有道理谁来讲话,这还讲究讲话的礼仪呢?
“老先生或许不知,但在下清楚,万年之前,人族于大妖乱世之中苟活,为万千大妖奴隶,存活于夹缝之中,苦不堪言。”
“然,三教祖师与魔祖,以自身观悟天道,领悟以人力通达天地之法,为我人族开创新格局,于乱世之中驻足。”
“当然。”
楚宁笑着摇了摇头:“或许老先生要我证实这一点,但没有必要,因为千年前三教荡魔的时间点之前的数千年,三教与魔宗一直是共存共生格局,此可察觉三教典籍证实,在下所说可有偏颇之地?”
老儒生眉头皱着,台下儒家之人也是纷纷侧目。
“并无偏颇,也的确是如你所说。”
毕竟这也是事实,稍微读点书的人都清楚此事。
眼见台下之人纷纷认可,楚宁便是继续说着:“原本,我人族各个势力为天下生平繁盛做出自己的贡献,才造就了天下这一繁荣局面,可千年之前发生了什么?”
“三教荡魔一事,素来为儒家道家佛门三教之人所称,可如何能称为是荡魔?”
“难不成当年发难之人是魔宗?老先生或许也应该知道,三教联手入侵荒洲,才彻底打破了这一平稳格局,造就魔宗和三教对立,如此,三教之人可是占着什么道理?”
该说的说了,该老头上两句,如此才能更加佐证事实的观点。
老儒生毫不犹豫:“先前你所说,为天下繁盛做出教化之功,然老夫可不清楚魔宗为三教之人做出何等功劳!”
“三教学问教化天地,使天地人族有礼,规束天下,而魔宗魔道修行之人,以人身恶念为修行,为求力而不不顾一切,即便当年并未做出什么,可到底是巨大的威胁,魔道就是魔道,终究于天下不利,难道我三教之人不该联手,是乃罪有应得!”
楚宁脸上还是挂着笑容。
“老先生这话说的意思在下明白,一个手里握着刀的人,只是模样凶了些,邻居就觉得他要暴起杀人,然后就要先动手杀人。”
“等到他还手,就能坐实他会暴起杀人的观点,可是如此?”
老儒生语气停顿片刻:“老夫所说,乃是魔道之人修行之法,终究一日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威胁,难道不该除掉,与尔等所说持刀伤人之法根本毫无关联!”
楚宁双手拢袖,逐渐收敛笑意。
“为何没有关系?”
“魔宗不通三教法门,三教不通魔宗法门,仅仅以魔宗修行之法, 便定论魔宗日后会是持刀伤人的暴徒。”
“可老先生反观万年之内所记载的历史,可曾出现魔道之人暴起而对三教之人动手之举?”
“三教之人以私心谋断,认定魔宗会如此,便是联手进攻,这之后呢?魔宗扛了下来,如今反攻三教,便是被老先生彻底定性成这个说法。”
“先后不分,善恶不明,忠奸不辩。”
“今日不说三教自魔宗之内得到多少好处,只说今日你我二人所谈道理,也仅以儒家道理来论述。”
“君子不妄动妄为妄断,可儒家之人几时做到了?”
“千年之前,三教对魔宗动手,并未见到。”
“去年,亚圣被重伤,或许儒家之人觉得委屈,或许老先生也觉得儒家之人做的过分,可是否清楚此种关节,是否因为亚圣操控阴阳家对魔宗之人下手,才让魔宗做出此举?”
“仍然是去年,儒家折损文运,折损半数门派宝藏,或许也觉得委屈了,可是否清楚是三教趁界海一事打算发难魔宗,一举吞并整座荒洲之地?”
“现在,儒家圣贤和上万儒家之人被杀光,几乎断绝文庙气运,就更觉得委屈,要宣泄出来,要人主持公道。”
“可是否也想到了儒圣亚圣礼圣借助界外血妖之力强行提升境界,是打算要将魔宗彻底灭掉?”
“所以现在,拳头硬的人就没资格说委屈,只有被欺负了的人才有资格说委屈,甚至在此地还大言不惭,扬言天道不忠?”
“可曾想到,儒家早就不是老先生书上看到的儒家了,老先生不知道的事情有太多,仅仅以现状和只言片语便定论一切。”
“是否可曾清楚,现在的儒家所作所为,皆是应得的。”
“倘若你儒家行教化之功,一生恪守你儒家圣贤自己编撰而出的道理,可会落得今日这般局面!”
整座广场之上一片寂静!
那老儒生嘴唇微微颤抖,眼神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神情,错愕至极。
正如一开始,眼前年轻人在台下之时说的一样,让他无力反驳,仅仅是因为几个道理。
可现在说的可是他所在的儒家,是对他所在的儒家进行一个根本的否定。
他身为儒家之人,自然不该认同。
可他拿不出任何去否定这个观点的论述。
条条陈述皆为事实,毫无任何事件可以反驳。
就算有些事情他不清楚,可从这些话里面也能听得出来,并非是虚假的。
或许,儒家现如今沦落至此......
有些事情,老儒生也是清楚,尤其是身为夫子在书院教书。
书中的儒家,或许真的不在了。
所以今日才敢有 此等举动,便是根本不惧死,也要护住自己心中的儒家,或许这一切毫无意义。
但还是要做。
可当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错的时候,老儒生先前的气势一瞬间垮掉。
神色苍凉,已然无力再去辩解。
是非对错就摆在这里,根本无需去辩解什么。
老儒生深吸了一口气,长长作揖。
“是老夫,今日错了.......”
“错的不是你,是整个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