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把身子倚在榻上,叹笑着说:“朕怎麽不知道,一个是起王的人,一个是立王子的人,这全都是跟朕有血海深仇的主啊,这相爷可真够贴心的,说都不用说一声,都替朕解决了。”
呈德磕着头,头埋在地上,不敢说话,怎麽说?说皇帝那些个日子理都不搭理华相,相爷想说找谁说去?这话他不敢说,说了这话他这老命也就丢了....….
鸾凤殿刹那没有了声响,宫灯在宫殿里摇曳,轻纱慢慢舞着,拖着昏黄的灯光
\"呈德,你跟朕说说,是怎麽发现杨柳是起王妃义子的?“皇帝的声音打破了静寂。
呈德抬起头,不敢擦头上成河的汗水,说:“启禀皇上,说是,说是……杨柳的书僮告发的…”
“书僮啊?”皇帝敲着侧榻,慢慢思索,说着:“华相一死,这些事都查出来了,没死之前就怎麽查不出呢?”
皇帝问着,底下的人回答不出,继续磕着头,说:“奴才无知。”
皇帝任他们磕着,自己琢磨着一切,半晌,笑了出声,说:“你们退下吧,朕好好想想啊,这华相,不愧为天之栋才,连死了,都不忘折腾咱们这些活着的.....\"
皇帝望着空空荡荡的上华殿,一只手揉着头沈思,乌漆抹黑的药躺在瓷白的碗里,呈德端着托盘,在一柱香后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次:\"皇上,用药了。”
皇帝置若罔闻,左手无名指扔一下一下缓慢地敲着桌子,呈德不敢再说话,退了两步,躬着身等待召唤。
\"呈德,你说,华诚然在想什么?”皇帝抬起头,温和地说,眼里还带着笑。
皇帝越是柔和,呈德就觉得自己就越冷,冷得他脚都发软心里像是沈着千斤石,他低着头说:“奴才不知。\"
皇帝应了声,\"嗯。”
上华殿又静了,宫灯摇摆得很是厉害,一阵风吹进来,临门前的那盏灯火熄了。
皇帝征征地望着门外,眼睛一刹不刹,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容没了,整个人像是沈了下来,让人捉摸不透思绪。
呈德抬起头,小心翼翼地
说:“皇上,奴才去把门关上吧?”
皇帝却说:“你说他今晚会不会来?\"他没有看呈德,站起身,走到门边,探了探头,问呈德:“你说华诚然今晚会不会来,今儿个是四七,他该来看看朕了吧?”
呈德惊慌地趴下地,把盘子放在了地上,药水湍出了碗,在地上染成了慌乱的印迹,\"皇上……皇上……”他一声一声地叫着,眼泪鼻涕全都蹭上了脸。
\"不知他来不来,朕都等他三个七日了,\"皇帝叹息:“你说他这麽为朕,朕这样对他,他来还是不来?”
呈德的头破了,听了这话,抬起老泪纵横的脸说:“皇上,华相死了,您就……您就当他死了吧。”
皇帝笑,太阳穴扑通扑通地跳,他用手揉上去,坐在上华殿高高的门槛上,看着远处的一盏宫灯悠悠地说:“朕倒是真想当他死了,可华诚然不想啊,你瞧,他死了都不忘折腾朕,叫朕怎麽忘?他没一件事对不起朕的,朕以为他有了错,死了就死了,可他死了还得告诉朕他没做错一件事,叫朕怎麽想?”
皇帝叹气:“这世上最了解朕的怕是他了,所以,就算他人死了,还是有得是办法让朕难受,他这哪是想死啊,他这是想用死罚朕。”
那些年突然在皇帝脑海里呈现出来了,他记得初见华诚然时是在华相府的寿宴上,那个有着清亮眼神的小孩学曹植七步吟诗,还随兴舞剑一曲,他笑着把自己的玉佩赏给了他,他红了脸,皇帝那时候就觉得,这小孩真俊,也真有趣。
再后来,他中了状元,他问他要什麽,那个人说:“你。”随即把皇帝要的兵部名册给了他,说:“我要你,而你要的,我帮你去拿。”
那人真没失信於他的承诺,那些年,上上下下他帮着他去拿他所要的,从吝啬的先皇那,从阴险的他的兄弟那,从狡猾的朝臣那,他所要的他全都给了他。
又到了后来,皇帝想要的他全得到了,那个人却声厉内荏连杀数人,皇帝以为他还是在为他娶皇后的事而有所怨颇。
他有所动作,而皇帝先他一步收回他的权力,没想到他倒老实了,一声不吭他要收回什麽他就给什麽……再然后,浑浑然然的,他就在天牢里死了。
想到这里,皇帝头疼得更厉害了,把头往门框撞,狠狠撞了几下眉头也撞皱了,皇帝闭着眼睛说:“你想要我怎麽样?华诚然,让我陪你一起死吗?我错待了你如何?我是这江山的主子,错待了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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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回答他,呈德的头已经埋在了地面上了,他跪着一动都不敢动,知道此时皇帝不需要他的那张嘴里说出人话来。
夜,漫漫,漫漫漫漫无止境......
天色泛白了,大锤敲响了皇宫内外,沈远又悠扬。
皇帝长吁了口气,头靠着门框,对跪着的呈德说:“他没来,没来看朕。”
呈德缓缓地抬起头,脸色乌青,他说:“皇上,更衣吧,快上朝了。”
皇帝起了身,踉跄了一脚才稳住身形,说:“呈德,华相看到朕这样子会不会开心些?\"
呈德爬了起来,听到这话,又僵住了身影。
\"这才是他要的。”皇帝移动着迟缓的脚步,走了几步却扑倒在地,呈德想上去扶,皇帝却自己一爬了起来,站起了身,他理了理自己明黄的衣裳,继续往前走:“华诚然,你想打倒朕,休想,朕永远是朕,你压不垮我。”
他往前走着,往那幽无止境的深宫内走去,嘴里喃喃地说:“你压不垮朕的…\"
水,滴答滴签地往下掉,落下了冰冷的土地随即没了影迹。
呈德看了看外边灰黑灰黑的天空,轻声地说了句:“下雨了。”
又起风了,吹乱了落叶,那上华殿里,呈德似乎能听到旧年那时候两道爽快的笑声,一人明亮一人低沉,却此时,却只能听到呜咽,一声声过一声,冷得人心里永无止境地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