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韶锦不相信世上有神仙的存在。因为他行的就是逆天之事,若苍天开眼,他早就天罚地诛,在奈何桥上彷徨了。
但他最近确实是有些不得安宁了。
他的梦里总是些令人发笑的儿时过往,无知的笑容、悔恨的泪水、沧桑的哀叹……和少女发梢香气。
张韶锦从未见过这个俏丽可爱的少女。她说她叫单翩。
从他轻轻吻了单翩的脸后,她就跟害羞似的,好几天没有出现在他梦里了。
满朝文武皆陛下走火入魔,竟爱上梦中女子,不顾后宫三千佳丽。
有妄图谄媚天子之人,寻来云游四方的青莲真人,据说道行已有千年。
不同于张韶锦的想象,青莲真人不是面如冠玉,青丝如画的男子,却是一个满头白发,年过七旬的老头子。
不知礼节。
“朕分明见那梦里女子楚楚动人,怎会是妖物所成?”张韶锦皱眉道,强忍着心下的愤怒。
青莲真人哈哈大笑:“真是愚不可及的痴人,凡梦魇所成,未必面容丑陋,难以见人,既然要蛊惑人心,使人深坠其中,定要容貌娇媚,花软玉柔。”
张韶锦思考良久:“非也,她决不是如此人物。朕不信。”
“陛下这是……坠入爱河
了…….”青莲真人听闻此话,突然哆嗦起来,难得对张韶锦多了几分敬意,”恐怖……恐怖…\"
去了几分玩世不恭,青莲真人一脸正经,没了刚才滑稽老头的模样,起身朝张韶锦作揖:“陛下命中此劫,不可躲,不可逃。这般老朽只能实话实说。”
“啪嗒”张韶锦扣了扣桌子,示意他快说。
“此女并非梦魇所致,她为瑶池神女,由于生性单纯,贪恋人间,故夜夜入陛下之梦。”
\"可怜陛下倾心于她,老朽这里只叮嘱陛下一句:切勿动心,切勿心动。但陛下已然动心,那就只能复嘱陛下:勿要相守,勿要厮守。恐陛下追悔莫及。”
可能是他的神态过于严肃,张韶锦迟疑片刻,只一字。
“是。”
但爱岂是如此可掩?
单翩又几月没来梦中寻张韶锦,他已消瘦了许多。“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爱本就是愁,烈酒浇愁,经酒不衰。
宫里妃嫔听闻此事,或受母族指使,或自发想要争宠,便突然活跃,对张韶锦的各个事项都极为贴心可人。但这一个个妃嫔,都是一些大氏族强添进来的,他自然瞧不起这些只顾着男人宠爱而哭哭啼啼的庸脂俗粉。
一日,闽妃司南荣提着一盒糕点前来见他。司南荣出生闽南一个大姓家族,是为数不多得张韶锦欣赏的女子。她做事毫无拖沓痕迹,巾帼不让须眉,女中豪杰,未进宫前一直有着“闽南第一美人”之称。
“陛下可是为梦中之事忧
心?”司南荣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拐弯抹角,向来直言直语,“臣妾以为,陛下不如随臣妾到江南地带逛逛。江南水患,近来可能又会为陛下添点琐事了。臣妾瞧着这六宫之内,朝廷之间,也真是无趣又可笑,左右不过一个女子,难得一众老少男女如此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自己的幺儿要娶媳妇过门呢。”
是到时候了。张韶锦欣赏司南荣的果断,道:\"闽妃所言极是,倒是该趁着这个机会提点提点那群不知廉耻的东西了。\"
\"但是,据朕所知,恐怕闽妃出此良策,必有心想?”
司南荣微微一笑,开玩笑道:“臣妾欠贵妃一场春游。\"
张韶锦大笑,难得见他心情如此之好:“难怪!难怪!朕允了!\"
张韶锦并不稀奇他的贵妃和他的闽妃竟然是磨镜之恋,也不生气。毕竟两者都是因为政治原因迫使嫁给他的,他不爱她们,她们也不爱他,她们爱谁,跟他也没关系。
他从来不在意名声,遗臭万年还是流芳百世,对于他来说都没有意思。“今朝有酒今朝醉”才是他的一贯性格。
他生而有愧\"纯良”二字。
一开始的皇帝人选不是张韶锦,他的生母只不过是个嫔。至于为什么有嫔位,还只是因为诞下龙嗣的妃子最低位分就是嫔。
是,他的母妃李氏出身一般,长的不好看,性格也毫无特色。是扎在人群里下一刻就能消失的那种。
连进宫都是因为当时伉俪情深的帝后正在冷战,皇帝一气之下留了李氏的牌还当夜就宠幸了她,并且还真宠了她一阵子,是告诉皇后一一朕挑了一个处处不如你的人,朕就是要宠爱她,就是要侮辱你。
后来两人和好了,仍旧琴瑟和鸣的爱侣,可是他母妃呢,威望没了,甜言蜜语没了,只留下一个刚满月的孩子。往日的宠爱都成了宫人间琐碎的嘲弄。只有她成了史册上的笑话。
他们是深爱着,可是他们因为俩人的爱,毁了一个最无辜也担不起毁掉的少女。
李氏疯了。
连带着他也疯了。
先皇后虽然同先皇和好,但李氏还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气愤于当时先皇的背叛,却将所有气都撒到母子俩头上。
女人善妒是没有错的,但是错因男人起,何苦妒女人?
殴打,辱骂,充斥着他的童年。
每次先皇后折磨完李氏,李氏就回来打张韶锦。因为他太像将她拉入泥潭的男人啊。
每次李氏发病殴打完张韶锦后,清醒后都会不可避免的后悔,给他上药,抱着他痛哭流涕。”娘对不住你。”这是他小时候听的最多的话,他耳朵都要生茧了。
他骨子里就刻着跟他那位卑劣的父亲一样的凉薄。
他后面杀母、弑君、篡位....…一切都再简单不过了。
血腥与心计勾勒出来的宫廷景和山河图,无一不令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
他很喜欢那些刺激的事情,能令他心脏狂跳的事情,因为只有他自己感受得到心脏跳动,他才会有一瞬间的安心--他活着。
他喜欢单翩,就真的只是喜欢她。喜欢她的灵动和破碎感而给他带来的活着的感觉。
她与生命同贵。
“江南何时多了这么多秃驴和牛鼻子?还多了这么多三教九流的人物?”张韶锦掀开帘子,瞥了一眼,道。
贵妃沈荼染轻轻一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陛下还没有听闻吗?\"
“神女降世,万民来拜。\"
“许是他们趁机会又来吹捧自己了。”司南荣不甚在意。
沈荼染不以为然,轻声细语道:“莫不信,就来看看。”
张韶锦知道沈荼染觉得他对着这情很感兴趣,这番话只不过是想替他说出口而已。
他并不喜欢女人这样曲折的心肠,说什么都委婉客气,一个动作就百转千回,一个眼神就欲语还休,心里却很明白什么该有,什么不该有,天生的政治家。但他不会拒绝。
\"可。\"
神女的话,如果是她就好了。
他忍不住想起那老头子的话。
江南水患,向来是难解之题。“诸郡皆被淹没,周回千余里,茫然巨浸。”
今年更是大范围的遭遇水灾,各大粮库都有些肘襟见肘了。
\"用些土方法便是,鼓励商贾贩米解困和富民捐米赈灾。酬以官爵、载入史册等方式还不足以使那些想要站住脚跟和取得好名声的富民与那些不得已表现自己的官员动心?“张韶锦漫不经心地说。
司南荣认可地点点头,又道:“还要亡羊补牢,兴修水利。太湖流域的农田多为圩田。洪水过后,圩堤多有溃决。如不进行修复,则难以稳定生产。为防止洪水再度来袭,灾区须抓紧时间修复水利。”
沈荼染道:“此番作为固然可以救灾民于危难,但要回归寻常,终究还须靠灾民们自身的努力。对江南灾民们来说,在洪水过后抓紧排水、及时补种是最有效的减灾措施。由于太湖流域地势低洼,农田积水多无法在短时间内自行疏消,还需人为排水。”
三人有一句没有一句地聊着治理水患的事情。
他们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没撞上好日子,当晚就遇着瓢泼大雨了,张韶锦接到紧急文书:“堤坝被洪水冲了?下流的房屋也被冲了?”
沈荼染早已披上外衣,
道:“还只是一些小状况,恐怕更烈的还在后头。”
张韶锦烦闷地皱皱眉:\"……赶紧传召,下令粮仓放粮,安顿好灾民。”
为了看看状况,张韶锦决定带着沈荼染与司南荣出去。
倾盆大雨下个不停,从屋檐上流下来的雨水在街道上汇集成一条条小溪。天色本就很晚,一时之间,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
“婆婆您先坐,今晚委屈您先安顿在这里,等明日雨停了,就好办了。”沈荼染温温柔柔地安慰着一个老妇人。
可这老妇人的孙女已经被大水冲不见了。
许是沈荼染乖巧懂事的模样让老妇人想起了她的孙女,她停住恸哭:\"…….是是是……俺的心肝宝贝呐。\"
老妇人肿红了双眼,泪汪汪地看着司南荣与沈荼染,哆嗦着说:“明日俺孙女就能回来吗?\"
司南荣开口:“老婆婆,不可…\"沈荼染堵住她的嘴,微笑着说:“婆婆放宽心,明日我们就去寻她。”
不是沈荼染不明白,这雨明日不可能停,这姑娘失了也找不回来。
只是她更明白,现在就是要安抚灾民,一个灾民躁动了,所有灾民就跟着暴起了。这不利于张韶锦交给她的任务--安抚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