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爱了。
没有洞房花烛,没有凤冠霞帔,仅作为天地间一对最平凡的眷侣,他们在明月下对拜,无高堂,无祝贺,仅一番天地,一对夫妻。
出于对单翩的保护,张韶锦没有将她纳入后宫,只让她仍旧住在那座府邸。单翩也不在意,只要张韶锦来见她就好了。她也乐得如此自由自在,每日到这从未见过的街市乱窜。
沈荼染和司南荣有时候会结伴来看她。
“唉,单姑娘,不是嫔妾说您。”沈荼染看着单翩卸下的那件脏外衫,忍不住说,“您若没事,可在府中做点女儿家的手工活。”
单翩却是和司南荣嘻嘻哈哈地在一旁说话。
“我就说吧,哪一家的说书人最会说书。”司南荣双手叉腰,大大咧咧地对单翩说,“明日我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沈荼染把要说的话都给咽下去了。
吊说单翻每日含恋万家灯小虫说单翩每日负恋万家灯火;但是关于民间的一些事,她还是很清楚的。
她先前在仙界做无忧无虑的仙子时,也听长辈们说过。
张韶锦得位不正,苍天迁怒于他。所以凡他在位期间,必然天灾不断,哀鸿遍野。更夸张的话,暴雨七日,大旱三年,六月飘雪,腊月蝉鸣。
可她对那些素不相识的生灵总抱有天然的喜爱。
暴雨已过,便是大旱三年。
这三年来,即使张韶锦力挽狂澜,使出了各种方法,也还是没能挽住生灵涂炭的悲剧。
“老臣听闻,若献祭神女,可救百姓黎民于水火,可令山河无恙。”下朝后,一年迈的大臣匆匆跟上他的脚步,一字一顿道。
张韶锦屏退身边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
“老臣早已听闻,陛下身边侍奉着的美人就是神女,故出此下策,望陛下采纳。”大臣壮着胆子道。
张韶锦阴恻恻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含笑:“万物生灵与朕何干?”
“朕治天下,为权势;朕救天下,自然也不为百姓。”他慢慢道,“朕只因为许诺过神女才千方百计挽救百姓,为何还要为了百姓害死她?”
老大臣脸色“刷”地白了。
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
“今日的事,还请爱卿不要多言。”
“否则后果,朕也不清楚。”
越来越严重了。
“建德六年一月,胡州大旱,颗粒无收。
建德六年三月,安阳、钦州大饥。
建德六年六月,大雪,人相食。
建德六年十二月,蝉鸣于树,有易子而食者。宜州亦大饥。
建德七年一月,岁大饥,尸横遍野,父子、手足、夫妻相食。”
短短数年,死伤数十万。连那些野心勃勃的世家王侯都不得不为自己的生计发愁。
“我不想活了。”单翩绝望地看着张韶锦,恳求地说,“韶锦,你让我死可否?”
他们是爱人,单翩不会丢下他的。
张韶锦心下还为那些事情烦恼,听她这么说,还是耐着性子说:“不可。”
“翩翩要活着。”
可她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单翻这么说。
其实张韶锦早就有自己的准备了。
残忍如他,也实在不忍心这样互相折磨下去了。
一切皆因他起,也要因他结束。
既然是天道对他不满,那便只能一死了之,以平天怒。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他不信命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苍天对他如此不公?生来不幸,活着不幸,只能一死。
“给朕三尺白绫,朕要行路了。”张韶锦这样对身边面黄肌瘦的婢女说道,那婢女微微震惊了一会儿,随后镇静道:“是,陛下。”
他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在梦中与单翩相逢的地方--御花园,永远长眠。
但是死前,他还是想见见一位故人。
“母亲,儿臣来见您了。”没有任何人在他身旁,他只很小声地对墓碑说了一句。
他的母亲,李氏啊,一辈子不受宠,还被人笑话到死,他杀死她他圣死妣后,甚至没有人肯为她收尸。最后还是他登基,寻回了她的尸体,将她勉强埋葬了。
“儿臣多恨您啊,甚至不惜亲手杀死您。”张韶锦磨痧着墓碑,淡淡道,\"可惜,儿臣就要去与您做伴了。”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
来到安置单翩的府邸,单翩不在,他只以为她出去了。
“我心悦君。”
他哑然一句,像是哀叹。
御花园里根本没有花了,杂草丛生,一片枯枝败叶零落着。他隐隐看到一个粉色身影,想都不用想,是单翩。她身上的那件粉色衣服,早已被反复洗的褪色了。
“翩翩!”张韶锦失声大喊道。
单翩回过头,依然如初,一身淡粉色将她衬得清新脱俗,笑起来的时候双颊露出两个很可爱的梨涡。她的眼里有星辰大海。
只是,她手里拿着一把,张韶锦许多年前送给她的剑。
“韶锦,你来啦?”
单翩轻笑着,缓缓挥动手中的长剑--
“他们都说我是你的劫,我不是,我是天下的造化。”
在张韶锦快追上她前,她利落地一个动作,让血溅到了他的袖子上,仿佛白雪中悄然绽放的血色梅花。
“凤鸣--哀竹--栖梧桐--”
“龙吟九山--君暂听--”
凤已死的哀鸣。
张韶锦失魂落魄地将单翩揽在怀里,紧紧抱着,想要留住她最后一点温度。
就那片刻,突然下起雨来,很急,大晴天下的雨。
“陛下,下雨了!”那婢女小跑过来,本来还是带着笑的,看着这番模样,突然安静下来,但出于对张韶锦的熟悉,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陛下,可要更衣?”
张韶锦声音暗哑:“更衣。”
“此单皇后血,勿去。”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张韶锦的头上,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翩翩,你是天上的神仙,应该是回去了吧。路途遥远,我寄长念。”
她姗姗来迟,翩翩而去。
“神不救我呐……”
雨声越来越大,那婢女只听见极酸涩却带着哭腔的一句,听得不真切,让她怀疑自己幻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