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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庆一愣,眼睛不由微微眯了起来,这是个啥子情况?
通过之前的接触,加之这几天的行军,李元庆对毛文龙的性子,或者说行为方式,有了一种说不上很深,但却很直观的了解。
不论做人做事,毛文龙都非常有‘艺术’。
可以说他刚正无私、赏罚分明,但很多事情,他却并不是一根筋,死讲原则,他会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让你也感觉到可以接受,甚至,很舒适。
这也是为何,陈继盛、张盘、陈忠这些好汉们,都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效命,踏上这条‘黄泉路’。
而在行军方面,他更是谨小慎微,十倍注重情报工作,每到一地,至少有十几名哨探,散布四周。
这些哨探,底子都是当年他在叆阳守备任上的种子,此时虽有很多新人,但以老带新,他们的能力,并不用怀疑。
但此时,居然有快马找到这里来,他们明显不是敌人,应该是毛文龙留的后手。
那~~,这种时候,这般情势下,他们带来的又是什么消息?
…………
陈继盛的亲兵牛二,大约三十出头,满脸沟壑,沧桑之间,满是碎碎密密的胡茬。
他原本是秦中的猎人,一手箭术,很是了得。后来,因为犯了事儿,被发配到辽东充军。
本来,他在辽地混的并不如意,机缘巧合之下,被陈继盛收留,便一直呆在陈继盛身边,可以说是亲兵,也可以说是家丁。
大明太祖朱元璋在立国时开创的军户制,本质上,是想牢牢掌控这个庞大的帝国,万世不朽。
但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两百多年过去,所谓的军户制,早已经是面目全非。
现在大明的军制,就是一个大的军头,领着无数的小军头,小军头下面,又养着小小军头,再下面,是家丁,最底层,才是最基本的大头兵。
不过,陈继盛现在毕竟只是千总衔,毛文龙也还没起来,除了牛二,他只有两个亲兵,都是粗壮、结实之辈,与李元庆交情都还算不错,只是不善使用弓箭。
后世时,无数砖家、愤青,都在狂喷大明的军户制,认为这是阻碍明军战斗力的最重要原因。
但李元庆此时真正处在这个时代,切身处地的去思虑,一个军官,如果手底下没有几个弟兄、亲信,别说到了战场上,就算碰到寻常的打架斗殴,没人给你挡刀子,没人给你拼命,那你这军官,干着还有什么劲儿?
虽然李元庆也认同,家丁制耗费了太多的资源,但这个时代,受到小冰河的影响,大明,包括整个东亚地区,农业生产力极度下降,资源严重不足,在这有限的资源下,如果不采取这种‘保小家’的方法,那这些将领们,又拿什么,去维护自己的威严?保持自己的影响力?
牛二也知道,李元庆虽然年轻,但与自家主子陈继盛交情匪浅,在这种时候,他自然也不敢故意托大,见李元庆过来,忙笑道:“元庆兄弟,今天怎么说?”
李元庆一笑,把手里的酒壶递到牛二手上,“二哥,将军那边有事情忙活。只得辛苦咱们跑跑腿了。”
两世为人,在人情世故方面,李元庆自然有着与自己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这几天下来,牛二也了解了一些李元庆的性子,这小兄弟,不论说话办事,都很稳当,不会让你吃亏。
他美~美的灌了一口烈酒,收拾起弓箭,大笑道:“哎~~,这辛苦啥?元庆兄弟,走着,二哥今天给你露一手。”
…………
李元庆招呼了自己的两个小弟,牛二也招呼了陈继盛麾下的三个壮汉,几人迅速的进入了西南方向的密林子里。
李元庆之所以缠着牛二,一方面,确实是要打些野货,改善一下生活条件,另一方面,也是最关键的原因,这个时代,骑射才是根本,想要在不损伤自己的情况下,杀伤敌人,弓箭是最有效的手段。
起码,在现阶段,李元庆并未发现大明粗制滥造的火器,有什么优势。
技不压身嘛。
几人在山间的密林子转悠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收获还算不错。
牛二打了五只兔子,两只山鸡,李元庆也猎到了一只兔子,这是李元庆学习弓箭以来,第一次有所斩获。其余几个小弟们,也捡了不少蘑菇、干货。
一行人兴高采烈的回到营地,正看到毛承禄的几个亲兵,抬着一头黝黑肥壮的野猪走下来。
两边人对望一眼,不由都是哈哈大笑,今晚伙食可是丰厚了。
牛二这边虽然有点不服,但也只能感叹自己点子背,没有他们这般好运气了。
回来把东西交给小弟们收拾,又令一个小弟给毛文龙那边送去一份最肥美的,李元庆和牛二坐在帐篷边,喝着小酒,天南海北的胡侃着。
但在这方面,牛二怎的是李元庆的对手?三言两语间,就把他的底子露出来。
牛二虽是猎户,却是祖辈几代人传承下来,在当地,有着近百亩山田,家底算是相当不错,还娶了一个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的俏丽娘们儿为妻。
可由于某些原因,自己的婆娘虽然不错,但牛二总感觉这大户人家欠了他的。
开始还没什么,但男人嘛,这天长日久的,难免会心生怨气,加之过了甜蜜的‘蜜月期’,他婆娘也隔三差五开始耍小性子,嫌这嫌那。
毕竟,牛二虽然算是‘中产’,但日子,毕竟还是不如人家大户妥帖、舒服啊。
慢慢的,牛二心中怨气愈甚,但却不敢对自己的俏丽婆娘发作,某天晚上,借着酒劲,又凭着这一身本领,他悄无声息的潜入到了那大户人家的家里。
也兴许是那大户人家的二少爷美事太多了,遭了报应,牛二去的时候,他已经染上了花柳病,进气多,出气少了。
牛二本想蒙面将其暴打一顿,出出心中恶气,但一看这样子,这样把这小子来一顿结实的,那不是要偿命嘛?
正巧那二少爷的夫人,过来给二少爷送药。
牛二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美妇人,相比之下,他那婆娘,就真是丫鬟和公主的差距了。
一时间,或许是魔鬼附身,当着那二少爷的面儿,牛二做了些大逆不道的事儿……
但做完之后,牛二也后悔了,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覆水难收。
牛二虽然把二少爷的夫人打晕了过去,但二少爷却是生生看到了这一幕,怒火攻心之下,竟然咽了气……
事后,这大户人家怎的能饶的了牛二?
虽然家丑不可外扬,但人家就是要杀人偿命,也幸得牛二的老爷子,拼尽了大半家产,找了无数的门道儿,这才保住了牛二一条小命。
不过,李元庆却是注意到,虽然对以前的事情莫名悔恨,但说到与二少爷夫人的最精彩处,他神色间,难以抑制的绽放出一种莫名的光彩,想来,这事情~~~,代价虽大,却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闪光点了。
“二哥,您也是性情中人啊。这事儿,办的痛快。男儿大丈夫,就是该有个男人样嘛。咱不后悔。”李元庆笑着道。
牛二不由哈哈大笑,“来,元庆兄弟,咱哥俩儿再走一个。”
通过牛二的嘴里,李元庆也了解了周围很多‘二级亲兵’的往事,基本上,他们都是些有手艺、又有胆的桀骜不驯之徒。
这其实也是辽地、甚至整个大明军队之‘殇’。
在后世看,辽地的土地当然不错,天气虽冷,但东北妹子热辣辣。
但在这个时代,关外毕竟是苦寒之地,但凡人家里有点本事,谁又会来辽地?更何况是当兵了?
发配流亡千里,说的就是这种状况了。
而在更深层次上,辽地本土居民,虽然可以充作优秀的兵员,但在基层军官层面,却是有很大的断层,严重缺乏新鲜血液,至于高级军官,那几乎都是将门世家把持。
诸多方面结合,辽地军队的战斗力,都是指望牛二这种‘二级、三级’亲兵了。
这一来,如果是顺风仗还好些,但一旦逆风……
对于这种状态,李元庆此时也无法评价什么,毕竟,在根子上,李元庆与牛二其实也并无不同,都是些桀骜不驯之徒,吃的就是‘刀口上舔血’这碗饭。
但这般下来,朝廷和大佬们的教化,隔着岂止一层?
又如何能发挥农耕民族、中原正统的威力,与强大的八旗铁骑抗衡?
…………
李元庆和牛二在帐篷外干喝酒、足喝了大半个时辰,陈继盛这才匆匆赶回来。
李元庆注意到,陈继盛的神色,非常凝峻。
牛二本来想跟陈继盛炫耀一下今天的战果,但一看陈继盛的脸色,只能把话咽回到肚子里,赶忙去旁边、吩咐小弟热菜,准备开饭。
这种时候,李元庆自然也不会多话,只是把酒壶递给了陈继盛。
陈继盛用力灌了一大口,看了看李元庆,又看向了远方遥远的夜空,良久,这才沉声道:“辽阳~~,失陷了。”
李元庆虽然早就知道历史的进程,但听陈继盛把这话说出来,心中还是一紧,忙低声道:“大哥,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在前不久。承斗少爷虽然被救出来,但如夫人文氏……”
陈继盛虽然没有明说,但李元庆怎的不明白他的意思?
保住了小的,没有保住大的啊。
毛文龙的正妻张氏,一直居于杭州,因其并不能生育,并没有所出,毛文龙的儿子毛承斗,是他在辽阳新娶的小妾文氏所出,老来得子,自然示弱珍宝,可现在……
这真的是国仇家恨啊。
男儿大丈夫,已经身居游击要职,但居然~~,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保护,这该是多大的讽刺?
匹夫一怒,尚且血溅五步,更何况,是毛文龙这种枭雄呢?
两人沉默良久,李元庆深深吐出了一口浊气,沉声道:“大哥,将军现在情绪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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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沈阳是天启元年三月十三日陷落,辽阳是三月十八日后金军围城,三月二十一日陷落。中间仅相隔了五天。这里,由于剧情需要,将猪脚得知消息的日子往后拖了几天。
由日期也可推断出,当年后金以骑兵攻城,且都是要塞,却如此顺风顺水,不难想象,当时明军已经腐化到何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