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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有容强自恢复了一口力气,又笑道:“元庆,镇江此役,打的很好,很好啊。来~~,趁着老夫头脑还好使,你快来跟老夫说说,你,你和毛文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看着眼前浑浊的老眼里、却充满了无尽希望的沈有容,李元庆的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孟德曾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可惜,到了沈有容这种程度,任何的雄心壮志,恐怕都已经……
尤其是因为之前种种纠结,沈有容跟毛文龙可是相当的不对付,甚至,可以说是死对头,但此时……
李元庆强自收敛了自己的心神,忙将镇江之役的经过,简要对沈有容叙述了一遍。
当听到李元庆麾下的长生营儿郎,竟然敢面对面、与后金主力硬罡,而且还占据上风之时,沈有容干枯若鸡爪的老手忍不住用力拍打了一下床檐,哈哈大笑道:“好,好啊!痛快,痛快啊!元庆,这一战,打出了我大明的威风,打出了我大明的威风啊!”
看着兴奋的仿若回光返照一般的老爷子,李元庆忙上前小心扶住了他,“老爷子,您慢点,您慢点啊。一定要先保重身体啊。”
旁边,沈晋也反应了过来,忙快步上前来在另一侧辅助老爷子。
沈有容老脸上有一种病态的红光,精神头看似相当不错,哈哈大笑道:“老夫是老了,可还没糊涂啊。元庆,此战,着实漂亮,漂亮啊!若老夫再年轻十岁,必也要与你一起上阵杀敌啊!”
沈晋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涌出来,“爷爷,爷爷您慢点。李帅在这呢。”
“哈哈哈!上阵杀敌,上阵杀敌!把剑专从飞将后,壮心直欲扫妖凶……哈哈哈哈……杀敌,杀敌啊……”
老爷子的精神状态已经模糊了,呼喊了一会儿,竟然躺在床上睡着了。
将这里留给更为专业的侍女照顾,李元庆和沈晋忙小心退出了房外。
沈晋已经哭成了泪人,“大哥,爷爷他,他……”
李元庆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眼神一时有些迷离。
片刻,他用力拍了拍沈晋的肩膀,缓缓道:“沈兄,长江后浪推前浪。未来,还是要靠我们自己来把握啊。”
沈晋含着泪拼命点头。
以往,有沈有容在,他不论做什么,总是能想到他身后有坚强的依靠,再不济,他爷爷也会帮他把所有事情平息。
但此时,背后的参天大树已经摇摇欲坠,沈晋这时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根的飘萍。
“大哥,这边请。小弟马上去为您准备酒菜。”
看着擦干了眼泪、快步在前方引路的沈晋,李元庆的眼圈也有些泛红。
大明,并不是没有真正的忠义之辈。
只不过,种种、种种原因作祟,甚至,时空颠倒,历史上的华夏民族,注定要遭受此劫,陷入沉沦。
但此时,有他李元庆在,他绝对不会让历史再重演,让无数的骨肉兄弟,姊妹亲人,在含着眼泪的忍辱中煎熬几百年。
…………
来到客房这边,李元庆刚要坐下喘口气,舒缓一下有些紧绷的神经,这时,却有奴仆快步奔过来,“李帅,老爷有请,抚台大人过来了。”
李元庆眉头微皱,但很快便舒展开来。
明日,就是沈有容的大寿了,袁可立在这时又怎的可能不露面呢?
抚台大人相招,即便是就要过气的抚台大人,李元庆又怎的能怠慢?
思虑片刻,李元庆一笑,“走。带我去见抚台大人。”
宽大的客堂内,袁可立一身大红色的官袍,头戴乌纱帽,正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品着香茗,笑着与沈寿崇说话。
李元庆忙快步上前几步,恭敬的单膝跪地,“卑职长生岛总兵官李元庆,见过抚台大人。”
“呵呵。李军门来了啊,请你吧。坐。”
袁可立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李元庆起身,并坐到他的侧对面。
李元庆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这他娘的,这可是头一次在这位爷面前享受到这待遇啊。
李元庆规规矩矩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沈寿崇知道袁可立有话要跟李元庆谈,忙借口‘迎接客人’,笑着告罪离去。
偌大的客堂内,只剩下了李元庆和袁可立两人。
袁可立淡淡品了一口茶水,看向李元庆,沉吟良久,这才笑道:“李军门,镇江这仗打的不错。”
李元庆忙恭敬道:“抚台大人厚爱了。这全都是圣上圣恩拂照,毛帅当机立断,卑职可不敢居功。”
李元庆说完,忙恭敬垂下头,小心打量着袁可立的神色。
此时,袁可立明显比上一次李元庆见他时,要苍老了一些,乌纱帽底下的鬓角上,可以看到很明显的白丝,甚至,眉宇末梢,眉毛都隐隐有些发白。
不过,他的精神头却是极好。
举手投足间,仍是充满了朝廷大员的气派,仿似江山尽在掌握。
李元庆也不得不佩服,论个人的休养,即便两世为人,他依然与这位爷差着十万八千里。
这种高贵的矜持,甚至是近乎自负的自信,李元庆自认,他绝对无法像是袁可立这般放任自如。
事实上,袁可立在文臣中,对待后金的态度,一直是坚硬的‘主战派’,刘兴祚之事,便是他一手策划。
而且,以袁可立此时的资历、位置,若是不与魏忠贤针尖对麦芒------非要死磕到底,魏忠贤也很难动摇袁可立的位置。
可惜,这位爷的脾气,又怎的可能与‘阉竖’为伍?
恐怕,便是李元庆,也早已经被他划在了阉竖的队伍里……
袁可立淡淡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良久,这才看向了李元庆,淡淡笑道:“李军门,你也不必如此过谦。镇江此役的战报,本官是仔细查探过的。这一次,你做的不错。不过~~~。”
他忽然话锋一转,凛冽的气势顿时澎湃而出,“李军门,你为何要迁徙镇江城的数万百姓,荒废镇江城?”
李元庆后背上冷汗都渗出来,即便是面对天启小皇帝,即便是面对魏公公,李元庆也从未有过这种近乎是被别人掐着脖子一般、仿似要窒息一般的感觉。
但即便袁可立已经去势,哪怕他现在已经是白丁了呢?李元庆却也还是要对他保持着足够的尊重。
思虑片刻,李元庆忙理了理思绪,将断绝后金在辽东补给点的说辞,对袁可立解释了一遍。
袁可立闻言后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李元庆大气儿也不敢喘,恭敬等待着这位爷的回复。
半晌,袁可立这才道:“此事,你做的虽是极端,但却也并非没有好处。”
他说着,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看向李元庆的眼睛,“李军门,你是辽地新生代将领中的典范,领军人物,凡事,务必要以圣上、以朝廷、以天下苍生的利益为重,老夫虽已经要去职,但若你敢有任何忤逆之事,老夫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亲手将你诛之!你明白么?”
如果说刚才袁可立是刻意创造这气氛,但此时,就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了。
让这位休养这么高的老头子,居然这么声色俱厉的教训、或者说威胁自己,李元庆也有些无可奈何。
但面子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忙恭敬跪地磕头道:“抚台大人教诲,卑职铭记于心。此生,卑职愿永为大明之盾。”
“李军门,你起来吧。”
袁可立的态度稍稍柔和了一些,但老脸上,依然挂着属于他高傲的矜持,“李军门,你需记得,能力愈大,责任也就愈大。这是老夫亲自挑的几本书,你拿去看看吧。”
说着,袁可立从一旁取过一个包裹,站起身来,走到李元庆身边,将包裹递到了李元庆的手上。
李元庆登时愣住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心中不由暗道:“抚台大人啊,您,您这是要玩闷~骚么?”
但面上,李元庆忙快速跪地,恭敬用双手接过了袁可立的包裹,“抚台大人教诲,卑职必铭记于心。”
如果说刚才同样这句话,李元庆有九成是敷衍,但此时,他再说出这句话,却是百分百的真诚。
以袁可立的身份,居然亲自给他这样一个武人送书,这,这若是传出去,对袁可立的名声可就……
但他却这么做了……
由此也可知,这位看似高傲的、近乎是鼻孔朝天的老夫子,他的内心,可远非他的表面这般冷漠啊。
忽然,袁可立冷声道:“莱州油田之事,你可尽快遣人去办。老夫已经为你预留了几个地处。”
“呃?这……”
李元庆登时愣在了当场。
…………
袁可立与李元庆差不多坐了有一个时辰,但两人加起来说过的话,怕也不到十几句。
这老夫子也并没有留在沈府吃饭,与李元庆聊完,便去后宅看望了他的老朋友沈有容,而后,便告辞离去。
沈晋在这边客房已经摆好了酒宴,郑芝虎已经入席就坐,但李元庆却久久回不过神来,只得吩咐沈晋,让他和郑芝虎先在那边等他一会儿。
有些颤抖的翻开了袁可立送给自己的包裹,李元庆的眼睛一时竟也有些泛红。
袁可立送给李元庆的书一共有十几本,第一本赫然在列的,竟然是戚继光所着的《纪效新书》。
下面几本,分别是袁可立本人所着的《弗过堂集》、《抚登疏稿》、《评选古唐诗》,还有一本《韵学要览古诗选》。
还有一篇他亲手抄写的《出师表》,已经他格外书写的一首诗,是唐代大诗人孟浩然的《凉州词》。
“……异方之乐令人悲,羌笛胡笳不用吹。坐看今夜关山月,思杀边城游侠儿……”
李元庆的眼睛忽然说不出的模糊,他忽然发现,对于这些真正夫子的追求,他实在是差的太远太远了……
“抚台大人,袁老爷子,老夫子哎。感谢您给我这个压力,虽然你我之间政见不同,但目的大致却是相似的吧?等着吧。我会拼尽我的全力,让华夏民族,让炎黄子孙,林立世界之巅,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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