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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代善阴郁而又悲切的老脸,原本透亮却已经变的有些说不出浑浊的眼睛,皇太极的心里反而平静了不少。
汉人有句话,叫做‘无欲则刚’。
皇太极一直对此深以为意。
在大金整个士气、军心,都已经如此萎靡的状态下,强自与李元庆这种枭雄霸王硬罡,真的是明智之举么?
片刻,皇太极的嘴角边忽然露出了一丝说不出的笑意,他缓缓对代善点了点头,笑道:“二哥老成持重之言,吾会仔细思量。诸卿,尔等可还有什么好思量?”
…………
城头上的军议进行的极为沉闷,各人都是在被逼迫的状况下勉强发言,不过,皇太极却仿似在心境中打开了一扇天窗,整个人都明快了不少。
回到城中的午饭间隙,他将济尔哈朗和岳托招至了身边。
但皇太极却并未一起召见两人,而是一个一个来。
依照王族的血统身份,济尔哈朗自是要排在岳托前面。
“呵呵。老六,坐,不必拘谨。”
此时,明军主力已经开始推土,虽说距离还有些遥远,但皇太极并未返回官厅,而是在城南的一座三进的民居内暂时休息。
这院子,原来是一个商人的府邸,家具当年虽都被浸过水,但现在收拾起来,虽稍有些许破败,整体还算不错。
皇太极坐在主座上,笑眯眯的招呼济尔哈朗入座。
“谢,谢八哥……”
济尔哈朗心中很是忐忑,小心翼翼的坐下了半个屁股。
他知道,他的政治主张此时跟他的八哥出现了冲突,再也不敢像是以前那般亲密随便。
此时,济尔哈朗虽然不能保证自己的主张是对的,但他总感觉,皇太极要死战的决议,还是有些太仓促了。
可这种事情,又怎的能轻易说出口?
济尔哈朗也在等待机会,好好开导皇太极,哪怕不能让皇太极改变决议,却至少不要再这么贸然。
“呵呵。老六,你是不是觉得,八哥有些太急了?”
皇太极笑了笑,丢给济尔哈朗一颗雪茄,看向济尔哈朗的眼睛。
济尔哈朗心中登时‘咯噔’一下,他不得不佩服八哥对人心的把握,简直堪比他腹中的蛔虫了。
忙小心接过了雪茄,恭敬道:“八哥,此事,此事奴才也不知该怎么说。不过,海州四战之地,又无油水……”
他还要说些什么,皇太极却笑着摆了摆手,“老六,你无需这般紧张,放轻松些。八哥还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八哥……”
济尔哈朗忙看向皇太极。
皇太极深深吸了一口雪茄,笑了笑道:“老六,大金国事危矣,需要你我兄弟同心协力呀。”
济尔哈朗重重点了点头,“八哥,奴才的思量,我大金,被李元庆困在海州,就好像是龙逢浅滩,便是有力量,也很难发挥出来。当然,奴才也知道,海州若不战,对我大金的士气损伤更甚。但八哥,这接连几战,我大金与李元庆,其实是互有来回。我大金虽是受到了些损伤,但李元庆这边,却也未必没有损伤。”
济尔哈朗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打量着皇太极的神色,见皇太极不住的轻轻点头,他的胆子也大了不少,彻底放开来。
“八哥,汉人说迷途知返。此时这般状态,我大金与李元庆硬罡,实在....实在是百害而无一利。哪怕咱们胜了,恐怕,也很难全身而退。关键是李元庆坐拥水势,咱们就算将李元庆击败,依照李元庆的歹毒狡诈,恐也很难伤到李元庆的根基。奴才观李元庆,其实,也有想跟咱们耗着的意思。甚至,就算他推土过来,怕也未必就会即刻攻城。”
“八哥,海州此时,怕是,怕是长痛不如短痛啊。就算之后李元庆真的要深入辽地腹地,但失去了水势的支撑,我大金又坐拥本土之利,李元庆又还能翻起什么样的浪花来?届时,恐怕我大金并不需要大胜,只需小胜,便已经可以将李元庆击溃。更不要提,明廷对李元庆的猜忌,早已非一时啊。”
济尔哈朗说着,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八哥,退一步海阔天空啊。留得青山在,咱们何愁没柴烧啊……”
皇太极缓缓点了点头,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浓雾,片刻,笑了笑道:“老六,你今日能对八哥说出这番话,很不错。八哥会好好考虑的。你且起来,先下去休息吧。我会好好思量。”
“是……”
济尔哈朗含着泪退出了门外,不多时,岳托也快步来到了房内,但他的脚步却是比往昔沉重了不少。
皇太极自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岳托刚要行礼,皇太极笑着摆了摆手,“岳托,不必多礼。坐吧。”
“谢,谢大汗。”
岳托有些吃不准皇太极的思虑,赶忙小心翼翼坐下来。
皇太极笑着扫视岳托一眼,“岳托,你是个好孩子。我想听听,你对此战的真正想法。”
“大汗……”
岳托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与皇太极的关系还是很亲密的,甚至,超越了他与父亲代善的亲密。
但此时,岳托也吃不准皇太极的思虑了。
皇太极笑了笑道:“岳托,你我之间,若是这般生分,可是让吾很是心寒那。”
岳托忙跪地磕头:“大汗,奴才不敢。只要大汗一声令下,奴才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太极笑着摆了摆手,“岳托,我准备,仿似海州。”
“呃……”
岳托登时有些石化,好半天,这才反应过来,忙有些呆傻的看向皇太极道:“大汗,这……”
皇太极继续笑道:“海州此地,鸡肋也。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吾之前,不过是为了提振士气,可现在,事情已经证明,吾有些失策了啊。”
“大汗,这,这可不是您的失策。只是,只是老天爷稍稍偏差了一些。否则,那场洪水,必可以将李元庆冲散,将其坐骨扬灰的。”
“呵呵。岳托,你也不必安慰吾。这点错,若是吾都不敢接受,又何谈再与李元庆对战?吾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大汗……”
岳托有些吃力的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仔细斟酌道:“大汗,在海州与李元庆和明军展开拉锯战,倒未尝不可。只是……大汗,奴才的思量,咱们可用小规模骚扰,而非这般大规模僵持。否则,再拖下去,李元庆能撑住,咱们大金怕是……”
…………
送走了岳托,皇太极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站在窗边,看向外面绿油油、葱葱翠翠的小花园。
事已至此,已非人力所能挽回。
若他还要强撑着,他可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其实,皇太极也很明白,李元庆也绝非是想与他在海州这种四战之地展开决战,因为这也并不符合李元庆的利益。
李元庆就是一头恶狼。
更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对大金如此,对大明,怕更是如此。
此时李元庆士气、气势都已经起来,若非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那自然不是智者所为。
但~~,就这么轻易放弃海州,却也没有那么容易。
…………
夜幕悄悄降临。
明军营地中,升起了一团团暖烘烘的篝火,儿郎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正准备享用今晚的晚餐。
今日,明军主力的推土攻势很是顺利,已经推出去了大半里地。
按照这般速度,只需五六日,就可推到海州城下。
届时,这些狗鞑子,可就远不能像是此时这般滋润了!
李元庆的心情也非常不错。
击鼓传花,将包袱丢到了后金这边,他能选择的余地便更宽广,无形中的战略纵深也被拉长。
加之背后海州新城的依靠,李元庆有足够的耐心,跟皇太极慢慢玩。
巡视着营地,查探着儿郎们的伙食状态,感受着儿郎们一声声激动的呼喊,看着他们一张张兴奋的笑脸,李元庆的心情越发流畅。
所谓此消彼长。
照这般发展下去,皇太极的好日子,怕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了。
正准备回去找陈忠吃饭,顺便商议明日的攻势,这时,却有亲兵急急来报,用极低的声音道:“大帅,后金方面来了使者。”
“嗯?”
李元庆眉头不由一皱。
皇太极这厮不是挺硬气的么,怎的在此时……但片刻,李元庆也反应过来,皇太极必定是有些慌了,想要给他抛烟~雾~弹。
“使者是何人?”
李元庆低声对亲兵道。
亲兵忙恭敬道:“大帅,是上次来过的范文程。”
李元庆一笑,“走,去会会他。”
…………
“学生范……奴才,奴才范文程,见过李帅。”
就仿似污秽见到了太阳,原本范文程准备已久的良言,此时见到李元庆高大威猛、仿若天神一般的本尊,却突然自惭形愧,气势一下子便弱了下来。
李元庆当然看到了范文程的小心卑微,淡淡一笑道:“范兄,不必多礼。你我也算是老朋友了。放轻松些。对了,范兄,皇太极此次让你来,可是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范文程讪讪一笑,忙恭敬道:“李帅,今夜,奴才正是为海州之事而来。大汗已经决定,将要从海州退兵,将海州让与李帅和大明。”
“嗯?”
李元庆眉头微皱,居高临下的看向了范文程的眼睛。
范文程怎敢面对李元庆的威势?有些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忙强撑着道:“李帅,大汗,大汗虽是决定从海州退兵,却是,却是也有几个条件....”
“条件?”
李元庆哈哈大笑:“范兄,你今日过来,该不是为了给元庆讲笑话吧?”
范文程忙道:“李帅,这,这……”
时至此时,李元庆对范文程也有了不少的了解。
说的隐晦点,这厮是抑郁不得志,不得已卖身为奴,但说的直白点,这厮就是个衣冠禽~兽。
不过,禽~兽却也未必就没有作用。
见范文程已经快要不成模样,李元庆态度柔和了一些,笑道:“范兄,说说看。在这般时候,皇太极还要与我谈什么条件?”
范文程强自稳住了心神,小心看着李元庆道:“李帅,大汗,大汗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将贝子萨哈廉,蒙古总兵官武纳格,以及之前被您奴役的各旗勇士们,还给大金。为了补偿李帅,大汗也愿意归还这些年,明军将士们遗留在大金的骸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