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吾心不忍
孙有德慢悠悠朝花园走,嘴中哼着“十八摸”小调。
他虽叫有德,其实不太有德,作为王霸的手下,杀人越货的事儿没少干。
比如现在。
放下肩上尸体,正要刨土,孙有德意外发现,这名长相姣好的少年竟未死透。
少年只有十三四岁,身上裹着一条血糊糊的毯子,脑袋与肩膀仅靠一层皮连接,正用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
求他救他。
孙有德蹲下身:“你没死啊?”
少年喉管早已破开,哪里能说话,只有大颗滚落的泪珠,表明他对生的渴望。
孙有德摸了摸下巴:“想我救你?”
说着,将手伸出,抚上少年脖颈。
少年眼中爆发亮光,以为对方要给他包扎,但是下一刻,他惊恐发现,身上毯子被人掀开,一只冰凉的、粗糙的手顺着肩膀,抚上他胸口,直朝下而去。
“今儿运气不错,”孙有德道,“趁热乎,还能爽一把……”
“嚯!嚯!”
呼救,挣扎,用尽全力,少年最终只能发出几声气音,含恨而终。
孙有德裤子脱了一半,见其断气,十分扫兴。
以往,老大吃完肉,他都可以喝口汤。
只自从那红衣美人入府,老大就变了。
他不再在这些清秀少年身上发泄,只练功。
这种情况,到他手上的花肥,就真的只能当花肥了。
孙有德骂了一句脏话,随意刨了个坑,将少年尸体往里面一扔,填土掩埋。
等他忙好,月已上玄。
月光一照,整个花园的花,都像是镀上银光的艳裙女子,艳丽无双。
这些吸收人肉长大的花,若真的成精化做女妖就好了。
想着戏文里的故事,孙有德脸上露出一抹狎笑,边甩干那物,塞入裤中。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
花叶纷垂,在花园尽头,靠墙位置,出现一道背影。
一道女子的背影。
孙有德呆住。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追到花墙下。
“女,女人?”
似乎是被他声音所惊,那道人影忽然闪动,飞过花墙往南而去。
孙有德连忙追上。
不知多久,等他因力竭停下歇息时,发现四周全是迷雾。
迷雾厚且浓,根本无法分辨方向。
正惊疑间,破空声乍起,一道白光刺破迷雾,呼啸着朝他刺来。
孙有德忙闪身避开。
虽避开要害,肩膀上还是挨了一刀,鲜血立时流了下来。
他脸瞬间阴沉。
“你是谁?知道这是哪儿?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孙有德乃六阶灵师,别的地方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这俪兰镇,等阶高过他的不出五人,敢夜袭王霸府的,更是没有。
四周寂静无声。
“阁下有胆偷袭,却没胆露面,莫非是只藏头露尾的鼠辈?”孙有德以话相激,迷雾中果然有回应。
回应他的是一道暗器。
圆滚滚,黑乎乎,孙有德一把抓住。
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头颅。
“有才?!”
孙有德怒吼出声,目眦欲裂。
这只头颅他认识,是他弟弟,孙有才。
“混账!竟敢杀我兄弟,我一定要你偿命!”孙有德将头颅掷在地上,双手交叉叠成山形,腮帮鼓起,用力一吹。
狂风翻卷而起,像一根尖锥,朝前刺去,几乎眨眼间,浓厚几乎凝成实质的迷雾散了大半。
露出一瘦小人影,穿着身绿衣。
“区区障眼法,你以为我奈你不得?!”孙有德得意,“装神弄鬼,今日就是你死期!”
话音未落,人已冲了过去,转眼出现在绿衣人头顶,一拳轰下。
轰隆一声,灰尘散尽,地面出现一个大坑。
孙有德跪在地上,看着被他击碎半个脑袋的中年人,瞪大眼睛。
这中年人他也认识,名叫林标,与他一样为王霸做事。
动了动唇,孙有德想开口说话,整个视野忽然天翻地覆。
最后的视线,是迷雾尽头,躺了一地的尸体,个个都是熟人。
看着孙有德头颅滚到脚边,顾亿抬脚一踢,将其踢到尸体堆,然后寻了块干净处,一屁股坐下。
她身上有不少伤口,刀伤、剑伤,左脸侧更有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随意抹了把脸,顾亿掰起指头数了数,片刻后抬起头,看向某个方向:“差不多了,还剩一个……”
没有灵核,驭九天难以发挥,好在凌云决一直对她不离不弃,靠着先前谷边沐教的阵法,顾亿将王霸手下屠了七八。
而这迷雾阵,也是她唯一布得起的阵法,只需一颗上品灵石。
隋闲枝在天有灵,想必会欣慰吧。
顾亿站起身,走入黑夜。
……
王霸本来不叫王霸,他本平民出生,机缘巧合救了一氏族子弟,那少爷为报答,将他带回氏族做了随从,时不时赏些修炼资源。
一开始,王霸还挺满足。但随时间过去,他心理发生了变化,一种名叫嫉妒的种子在他心中扎根发芽。
那氏族少爷资质平庸,爱好享乐,对修炼毫无兴趣。他父亲,那位氏族家主却不这样认为,一门心思将所有好东西都往儿子身上堆,灵丹妙药、奇珍异宝、宝刀名剑……
随便哪一件,都令王霸疯狂,渴望地疯狂。
他太想要了。
他的资质明明比那蠢材少爷好,但就是没投个好胎,所以只能看着那蠢材将宝物乱扔,听着他絮絮叨叨的抱怨。
既然如此身在福中不知福,那他就帮一帮他。
也是天意,这时的王霸,机缘巧合下得到一本邪法,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小少爷很单纯,单纯地近乎愚蠢。
所以王霸很容易利用他的信任,弄死了他。哄得正经历丧子之痛的家主认他作义子。
王霸就这样摆脱了平民身份,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切。
但水流过总有痕迹。
王霸东窗事发了。
他选择先下手为强,杀了老家主,控制了氏族,彻底成了人上人。
因功法需要,他命令手下掳来童男子,利用之后杀掉。
因为不在一个地方作案,加上失踪的都是些贱民,王霸逍遥快活了很久。
直到一个人到来,不仅终结了他的美梦,还差点将他杀了。
王霸拼着最后一口气,逃到这荒僻的俪兰镇,养好伤后占地为王。
回忆到这,他睁开眼,低头看向自己手臂。
鲜红的、米粒大小的点,密密麻麻,宛若天花,从他手背一路蔓延而上,直到肩颈,稍一触碰,便是钻心的疼。
原以为是朵娇花,不想不仅扎手还有毒。若不是他功力深厚,恐怕早化作一滩血水。
不过,越美的花越带刺,他知道。
但他也有的是手段……拔刺!
七天了,那样的折磨,就不信他不屈服。
王霸眼中狠戾一闪而过,露出一抹淫笑。
忽然,窗外一声轻响。
以为是处理完尸体回来的胡有德,王霸开口道:“怎么这样久?你就这样饿?!”
哼!这群贱民出身的家伙,就是上不得台面,一个赛一个没规矩,等找个机会,挑只鸡杀杀。
王霸寻思如何整治手下,胡有德的回应始终没来。
窗外响声一声接一声,似有顽童拿着石子,东敲一下,西砸一下,令人心烦。
王霸坐在床上,右手一挥。
窗户啪嗒一声打开,外面月色大好,没有人,敲击声依旧。
他沉下脸,身体一纵,跃出窗外,还未站定,头顶风声呼啸而来。
王霸不闪不避,右手抡圈,朝上一抓,抓住一只木剑。
正要细看,剑尖忽而一抖,顺势上挑,划过臂膀,直朝他双眼而去。
速度之快,剑势之利,如光似电,令人心惊。
王霸心头一跳,身体后仰,脚下一蹬,倒飞出去。
停在数米开外,抬头看去。
屋顶上,一人持剑而立,绿衣,白发。也不知是夜色太暗还是戴着面纱,黑乎乎一团,看不清脸。
“你是何人?”王霸道,“为何无故伤人?”
不得不说,先前那一招精奇剑术,委实镇住了王霸,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同时脑中疯狂回忆,是否曾经得罪过这样一位白发剑士?
屋顶上的人不答,身形一跃,如一只飞鸟疾驰而来,杀意凛然。
“哼!找死!”
王霸冷哼一声,双臂一震,迎了上去。
两人一个赤手空拳,一个手持木剑,不过短短数息,已过了不下百招。
这样近距离对战,王霸也看清楚来人的脸。
黑漆漆,像是被雷劈过,新伤旧痕,疤痂乱布,又丑又怪。
“你到底是谁?”王霸左手攥住木剑,用力一扯,同时五指成爪,朝对方咽喉抓去。
那人依旧不理,顺势送剑,身体一翻,以剑柄为中心,划了个大圈跃到他后背,掏出匕首,往下一扎。
“啊!岂有此理?!”
虽躲过要害,肩膀还是被扎中,王霸怒吼一声,双手成拳朝地上重重一捶。
瞬间,以他为中心,一股由灵气凝成的气波朝四周奔涌而出,所到之处,地砖纷纷断裂、飞起。
那人也被灵力波及,随着砖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身下石阶碎了一地。
“哼!不自量力!”
王霸走了过来,“还以为哪来的剑士高手,原来不过是一个空有剑术,没有灵力的废物。”
这家伙剑术确实了得,甚至称得上玄妙,但是没有灵力,不过是个花架子,对付凡人可以,对付灵师?
哼!
懒得理会一个跳梁小丑,王霸掌心积蓄灵力,就要将其杀死。
不料这人抓起一块断砖,迎面砸来。同时身体急速跃起,握住木剑,又是一刺。
王霸差点气笑。
这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跑他这儿练剑来了?如此挠痒痒一般的打法,有意思吗?
还真有点意思。
最近心情不好,送上门的泄气玩意儿,焉能拒绝。
王霸嘴边凝起一抹阴笑。
接下来,他就如同逗弄猫狗一般,不是用灵力震碎对方肋骨,就是掰断其手指。
人身上有多少块骨头,断掉哪块最是疼痛,他可是一清二楚。
当年轻的、美丽的面孔,因为疼痛而扭曲,那种快乐,令王霸着迷。
在掰断对方最后一根指骨,王霸身上的灵力化作一只巨掌,将绿衣人紧紧扼住。
噼里啪啦的骨裂声中,他冷笑道:“疼吗?要不是你长得实在倒人胃口,我还可以陪你玩一会儿……”
绿衣人嘴巴微动,似乎说了句什么。
“什么?”王霸肩膀微侧,大手将那人提到他身前,“现在求饶?恐怕晚了,你这样丑,当我的花肥都不够格……”
下一刻,他声音戛然而止。
一柄木剑,抵在他胸口,被打得肿成猪头的丑八怪口齿不清,说出见面以来第一句话:“杀了你!”
从微皱的衣服上抬起头,王霸哈哈大笑。
这,这真是个智障啊!
大手一握,就要将这脑子有毛病的丑八怪活活捏死。
就在此时,光芒骤起,一道凛冽剑意从木剑尖端射出,洞穿王霸心口。
灵力化作的巨手顷刻消散,笑容僵在王霸脸上,他低下头,看着胸口血洞,难以置信。
“你,你……”
他嘴角流出血来:“我堂堂七阶灵师,竟然败在一个废物手上?”
语落,眼睛闭起,朝后倒去。
然而下一刻,倒了一半的王霸忽然睁开眼睛,满脸轻蔑:“小子!我确实轻敌了,但仅凭半道剑意,还杀不了我!”
拔出木剑,啪一下掷在地上,王霸慢慢站起身,眼中是令人心惊的怨恨与杀意。
“莫名其妙、不请自来、出手挑衅、不报家门……你和十年前那个家伙,一样可恨!一样该死!”
阴风呼啸,黑气四起。
王霸脖上项链忽然飞到半空,变作九颗白骨头颅,大张着嘴朝顾亿飞来。
这是他这些年杀死的少年冤魂所炼,阴毒无比,森寒至极。
只要被咬上一口,被咬者魂魄瞬间就会被撕碎,吞噬干净。
顾亿没动。
一则,她全身骨头断了大半,无力闪躲。
二则……
她想赌一个可能。
“九颅吞月”一出,王霸脸上就挂起得意笑容,坐等那丑怪小子魂飞魄散。
可惜,意料中的惨叫声并未响起。
就在头颅即将咬上那家伙时,一道金光拔地而起,划破黑气,冲散阴风,穿透头颅天灵盖,直奔王霸而去。
九颗骷髅头坠地,头顶清一色的圆孔。
王霸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一只金笛,灼灼光亮,大半已没入他胸口。
“你,你是……十年前那个……”
砰一声。
王霸倒在地上,绝了气息。
顾亿朝后一仰,手指微动。
金笛化作一道金光,遁入她手心。
犹记那时,一曲吹罢,那人放下笛子,朝她招手:“来。”
“不来,”顾亿躺在椅上,昏昏欲睡,“困。”
下一刻,她身体凌空,飞到那人怀中。
他抓起她手,教她按住笛孔:“不要一直睡,我教你一曲安魂曲,可固你神魂。”
“懒得学,”顾亿揉了揉眼睛,“听你吹一样。”
“我不能一直在你身边,你总要学会,况且你也是留客的主人,也该让它熟悉你的气息。”
“我也是这笛子主人?”顾亿吃惊,“什么时候的事儿?这不是一把普通乐器?”
那人微微笑,就着她手姿势,将笛抵在自己唇边:“我的东西,你皆可用得……包括玄天……”
吹罢几种音符,他继续道:“留客也不仅是乐器……它啊,还可以……”
此时正值黄昏,闻名天下的落霞山落日,尚比不过男子眉宇容光。
顾亿瞪大眼睛,听见他道:“……诛邪魔。”
……
王霸的房间,凳子与床,都是人骨制作。
顾亿骂了句变态,钻进床底下,摸到一扇暗门,用力一推。
黑黢黢的洞口,像骷髅头的嘴,等待吞噬猎物。
顾亿走了下去。
地牢中,一条小道蜿蜒前伸,两侧牢房中尽是些少年男子,最小的看上去十岁不到。
顾亿打开牢门。
人群鱼贯而出,哭喊着、奔跑着,生怕迟了一步就又被关回这待宰屠场。
慌乱的人流中,顾亿逆流而行。
不知过了多久,在道路尽头,她停下脚步。
一座由白骨堆积的洞池中,无数色彩艳丽的毒蛇蜈蚣正在爬行游走。
这显然不是普通的毒物。
顾亿看到了无转灭轮蝮。
被这种蛇噬咬,肉体疼痛只是小意思,它以人的魂灵为食,灭轮回,无转世。
且没有解药。
顺着无转灭轮蝮的尾巴,顾亿看到正在被它噬咬的男人。
他身上还穿着那夜的喜服,衬得脸比身下的白骨还白。
白与红,极艳又极素,美丽、矛盾、又诡异,令人发慌。
“你来啦,”他拉开身上的蝮蛇,眉宇间是一闪而逝的痛色,但还是冲顾亿露出一个笑。
像是哄小孩儿:“你竟能杀了他,真是厉害……”
顾亿没说话,举起手中的剑。
温长安面色不变,笑得温柔:“我怕疼,还请……利落些……”话毕,闭上眼睛。
顾亿点头,抬手,一剑劈下。
意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一双手抚上他脸,温长安睁开眼睛。
视线从断成两截的蛇身上移,看向来人,眼神诧异。
“我怎么舍得杀你?”顾亿抚摸他脸,另一只手抓住他手,按上自己心口。
剑心催动,女鬼气息蔓延而出。在其破口大骂声中,顾亿一脸心疼:“小花儿,我是…..姐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