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尽,慕可乘着夕阳一路狂奔:“让开,快让开。“
一路上横冲直撞,冲进陆望房里。慕可伸出左脚稳住身形,将怀中食盒往桌上一放,大叫道:“主子,快快快,胖弱弱说凉了就变味儿了。”
陆望与苏鹤拜祭了陆坚回来,正在内室休息。听见慕可大呼小叫,陆望一只靴子扔出去,随后道:“谁能将他扔出去?”
慕以的声音传来:“主子,我立马让他消失。”
外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慕可的嚎叫声越来越弱,几乎听不见时,两人才出去吃饭。
烤鱼烤的极好,外焦里嫩,陆望将烤鱼上的葱花一粒一粒捡出来,又将鱼肉剥下来放到苏鹤盘子里。
除了烤鱼,叶双秋还亲自做了几个苏鹤爱吃的菜,这一顿苏鹤吃得心满意足。
刚放下筷子,慕以就呈上来一封信。
陆望接过一看,凝重道:“瑾之的。”
邓初出兵的原因是苏尚部下有个叫方束的将领屡次挑衅邓初,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渡涧河偷袭涧水城。涧水城是通往中原的门户,有重兵把守,固若金汤,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直接攻城。苏尚得知消息后命他撤兵,方束不听,苏尚只得带兵守住涧河,并派小队兵力渡河查探消息。方束围攻涧水城两日就被邓初打得落花流水,不得不撤兵。邓初一不做二不休,带着人马乘胜追击,却发现方束根本没有援兵。渡河时,逃兵所剩无几,邓初看着那些空荡荡的船只,命人轻装简从,跟随方束残兵渡了河。
等苏尚反应过来时,邓初已经上了岸。苏尚其实有所察觉,方束却坚持声称邓初止步于涧河,不会冒险渡水。正常人确实也不会,毕竟渡河过去就是敌人的领地,对面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何况像这种情况,很容易被人认为是诱敌之计。苏尚便信了方束的话,但那是最善奇袭,在人才济济的姜国也能排进前三的鹰扬将军,行为想法不能与常人作比。
苏尚发现敌军后,带人拼死顽抗,原本苏尚已经将邓初逼回涧河。没想到邓初援军十万迂回而行,绕过苏尚直奔雎城。苏尚不得已回城救援。
“后面的事我们都知道了。”陆望将信递给苏鹤。
苏鹤将信捏在指尖,没着急去看,而是道:“那个叫方束的是什么人?”
陆望摇摇头:“没多大名号,不清楚底细。”
两人沉默半晌,陆望道:“寒尽,钱十三说过,余老板将一部分货送到了海上。当时钱十三说这笔钱可能会经过佷州上岸送往南中。现在看来,这笔钱应该是经章州送往顾舟山老家河州,用来养私兵和海寇了。顾方进既然逃了,肯定会卷土重来。此人一日不除,我便一日寝食难安。”
苏鹤捏了捏他的手,温声道:“我懂,你安心留在康州做你想做的事,剩下的交给我和三哥。凡是沾染了此事的,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苏鹤没有告诉陆望他们要做什么,陆望也没有问。他并非不恨袁文章和廖绽,但是顾方进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他们却对顾方进的实力一无所知,他们在明,顾方进在暗,太不让人安心了。他已经失去了父亲,绝不能再失去大哥。他会守住他父亲想守护的一切,也会手刃敌人头颅,为父报仇。
“咳……不好意思,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一道温润嗓音打破了两人的沉寂。两人往门口看去,见许昭摇着蒲扇大摇大摆走进来。许昭穿着一身青色长袍,头上碧玉簪,腰间环玉佩,干干净净的脸上带着些揶揄的笑容。明明是一派文人雅士装扮,却因手中蒲扇大摇,举止活脱脱像个老头,看起来又并不突兀。
“若清,你来得正好。”陆望松开苏鹤的手,起身相迎。
许昭一直待在康州,对康州的一切了如指掌,陆望想重建康州军,少不了许昭的帮助。
苏鹤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皱了皱眉。
陆望往前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拉上苏鹤。
苏鹤面无表情地任由他拉着。
许昭看了看苏鹤,嘴角笑意依旧,眼神却带着几分打量。苏鹤亦看着他,这才发现眼前这人长得真是难以形容。明明五官都很一般,但是生在这张脸上却出奇的和谐。那极其不明显的双眼皮下偏淡的眸子闪着精光,是个聪明人。
陆望道:“寒尽,这位是康州长史许昭,表字若清。我们自小就认识,情同手足。你别看他一副蠢笨的样子,实则狡猾得很。”
许昭瞪他一眼,使劲摇了摇手中蒲扇,不满道:“哪有初次见面就这样说人的。”
他看向苏鹤,拱手道:“让苏大人见笑了。”
听陆望说话的语气,就知道他们关系匪浅。苏鹤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许昭继续道:“我一直好奇,归程会找个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今日见到苏大人,才发觉所有的想象皆是枉然。”
陆望复又坐下,炫耀似的挑起一边眉:“别羡慕,天上地上就这一个苏寒尽。”
许昭失笑,看着桌上的冷透的饭菜,一脸遗憾:“还说来蹭顿饭吃,看来来晚了。”
“你还没吃?我让人去准备。”
“别麻烦了,苏大人第一次来康州吧,今日我做东,让苏大人尝尝我们康州的特色怎么样?”
苏鹤道:“荣幸之至。”
康州不如鄞都繁华热闹,天刚刚黑尽,街道上人已寥寥无几。许昭带着两人穿梭过两条小巷,停在一家小店铺门前。
“老板,两个烧饼,两碗虾子面。”许昭摇了几下蒲扇,擦着额头的汗对苏鹤道,“苏大人,你们先进去,我去去就来。”
陆望挑了个屋外的位置,头上是茅草棚,四周是竹栅栏,三张小矮桌,散落着几根小凳子。两人坐在小凳子上,身体犹如折叠起来了一般。苏鹤双腿动了又动,终于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陆望将凳子往他旁边挪,两人腿紧紧挨在一起。他一边倒茶一边说:“这家铺子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在这里,我和若清,还有慕可慕以,是这里的常客。”
老板将烧饼和虾子面端上桌,陆望拿起一个烧饼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苏鹤:“尝尝?”
苏鹤摇头:“我方才吃多了,吃不下。”
陆望将半块烧饼又一分为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陪我吃一口,就一口。”
苏鹤接过饼,两人看着对方,咬了一口,相视一笑,口齿醇香,就像回到儿时,面对面坐着的也是他们。
许昭看着满眼情意的两人,挑了挑眉,咳了一声,将手中两碗牛肉汤放在了桌上。
“苏大人,我来教你怎么吃,一口饼,一口面,一口汤,堪称康州一绝。”说罢,他将蒲扇扔在一旁,拿起那个完整的烧饼啃了一大口,又迫不及待塞了一嘴面,最后以一口牛肉汤结束。待所有东西都咽进肚子里,他满足地打了个嗝。
他擦了擦嘴,看着苏鹤微诧的目光,笑道:“苏大人别意外,若是换做以前,这些不够归程一个人吃的,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长这么高的。”
苏鹤意外地的不是他吃得多,意外的是他的吃相。
陆望靠在栏杆上,笑骂道:“你悠着点,别吓着我们苏大人。”
许昭一点没收敛,一边吃一边与陆望天南地北地聊着,苏鹤在一旁认真听。偶尔陆望会递给他吃的,他便接过去一边慢悠悠吃着,一边看许昭侃侃而谈,看陆望哈哈大笑。待许昭将所有东西吃完,擦干净手和脸,捡起那把蒲扇,就又摇身变回了书生模样。
三人踏着夜色,迎着微风往回走。
在一个街口分路后,两人也良久没有说话。
陆望拉着苏鹤的手捏了捏道:“在想什么?”
苏鹤抬头看着浩瀚星空,悠悠道:“你刚才很开心。”
“嗯,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说完,又补了一句,“因为你在。”
苏鹤叹了一口气,松开陆望的手垂眸向前走去。
陆望急忙跟上去,食指勾住苏鹤的小指,问道:“寒尽,怎么了?都不等我。”
苏鹤紧了紧手指道:“我在想啊,原来心悦一个人如此复杂,想他所想,喜他所喜,忧他所忧,还带着百般无法言说的各种滋味儿。”
前方有棵劈叉的树,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长成了这样。
陆望将苏鹤轻轻压在树上,俯身逼近他,轻声道:“什么叫无法言说的各种滋味儿?”
苏鹤舔了舔唇角,盯着他的眼睛说:“听许长史说起你们幼时,那是一段漫长的我没有参与过的时光,想来有些遗憾。”
“不用遗憾,往后几十年,都是属于我们的。”陆望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又觉得不够,沿着他的眼角鼻梁一路往下,直到找到那一抹温软。
月光将他们交错的身影拉得很长,像是一个人似的。
小巷安静得除了虫鸣,就只能听到两人忘我的亲吻声。
吻落在苏鹤脖子上时,苏鹤终于能喘口气,他望着空荡的街道,和盛满月色的屋檐,喘着气道:“归程……你敢不敢…在这里……”
陆望只觉得浑身气血上涌,迫不及待地解了两人腰带。
苏鹤手扶着粗糙的树干,那树皮干硬苍老,沟壑纵横。苏鹤的掌心被磨得发痒发疼。
正值盛夏,枝繁叶茂,蝉鸣声声。这棵树像是岁月的见证者,春花秋月,寒来暑往,游子远行,离人归家,一切都是那么匆匆。唯有它,屹立不动,在这里静静候着它的有缘人。
苏鹤咬着唇,感受着身后人给他带来的欢愉,低头一笑。今夜,他们便是它的有缘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