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陆望在康州招兵买马,终于组建了一支七千人的军队,取名定北军。康州在籍人口实在少得可怜,加上三千羽林骑,定北军才堪堪一万人。于是他另辟蹊径,以解决温饱为条件招募康州流民,逃犯,强盗,佃农等无籍人口,不论身份,来者不拒。又凑齐了万余人,成为编外军。
编外军天天鸡飞狗跳,日日都有解决不完的矛盾,因为一个馒头,一件衣服,一句话,一声呼噜就大打出手。偷窃者改不了小偷小摸的毛病,强盗改不了强取豪夺的习惯,逃犯畏手畏脚,流民任人欺负……陆望每日听着他们的汇报,只觉得心力交瘁。
时间一长,陆望又遇到了新的问题,没钱。
要养活这两万余人,需要一大笔钱。康州刚被顾方进洗劫一空,几乎剩下一座空城,老百姓人少地少,被赋税压得喘不过气,也指望不上。陆望知道朝廷的情况,还是书信一封,传回了鄞都。同时给钱十三传了消息,南中粮食一旦收成,能买多少买多少。
两月前觅州发水灾,朝廷无暇顾及,难民四处逃窜。一月前章州各郡发生蝗灾,此时正值农物收成之际,若是蝗灾不能及时解决,百姓可能颗粒无收。
苏鹤看着陆望的信,与苏穹商议良久,最终决定找杜玄此。杜玄此最近生意做得有声有色,赚了不少钱。得知陆望差钱,他拿了五万两白银。
“这是我全部身家,我最多只能拿这么多了。”杜玄此双手一摊,无奈道。
五万两对常人而言,已经是一笔巨款,但对于军队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有总归胜过没有,苏鹤请杜玄此吃了一顿酒,郑重道谢。
苏穹搜刮了苏陆二府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加上杜玄此的五万两白银,装了十余辆马车。他看了一眼高远澄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叹道:“又是一年秋风起,霜打红叶鸦声寂。”
他将文书拿给苏鹤道:“刺史大人该上任了,有这文书廖绽不会为难你,过了蓟州,便能顺利到达康州。”
苏鹤犹疑道:“朝中……”
苏穹道:“元政刚离京,俨州康州还一片混乱,我们暂时无力与元政抗衡,这段时日,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你就放心去吧。”
他顿了顿,神情凝重了些:“冬天快到了,康并二州若是平安无事,你们过年可以回来一趟,若是有事,记得告知我。”
苏鹤回到小院儿,江思念正备好饭菜,阿九和阿卓坐在桌边蠢蠢欲动。
见苏鹤回来,阿九起身相迎,苏鹤摸了摸他的头,看向江思念道:“看把他们两个馋的,以后不用等我。”
江思念道:“是他们执意要等公子。”
阿卓吧唧吧唧嘴:“思念姑娘厨艺太好了,我都胖了一圈,唉,谁要是娶了思念姑娘,那得多大福气啊。”
没人接话,阿卓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说道:“老大,三爷走了那么久了,一次也没回来过,他还会回来吗?”
“不会。”
“啊?那怎么办啊?老大不想三爷吗?”
“想,所以我去找他。”苏鹤看着三人,“我要去康州,你们是走还是留?”
阿九嘴里塞着一块排骨,闻言眨眨眼,费力道:“走。”
江思念道:“我留在这里。”
苏鹤放下筷子:“阿卓呢?”
阿卓看着三人,面露纠结。
苏鹤道:“你留在鄞都吧,和江姑娘一起守着小院儿,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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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未至,信先到。
陆望带着众人在城门口迎接新上任的刺史大人。
已是秋分寒露时节。天气渐冷,树枯叶黄。一群人站在秋风里翘首以盼,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见风尘四起,人影渐至。
陆望翻身上马迎了上去,乌戟跑得飞快,眼看两匹马就要撞上,慕可惊得捂住眼睛,叫道:“主子也太莽撞了!”
乌戟和钩月堪堪错开,只见陆望身子一歪,手臂一伸,将苏鹤拦腰抱起,揽入自己怀里。钩月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主人已经被劫走,还在奋力往前冲,直到被叶双秋拉住缰绳,才甩了两下蹄子,看着远去的两人一马,哼哧哼哧喘了两声。
许昭举起手中的两只螃蟹晃了晃,不满道:“说好的秋蟹宴,人一来就跑没影了,这还怎么吃?”
众人闻言皆看向手中螃蟹,看着生龙活虎的螃蟹举着大钳子张牙舞爪,想要挣脱束缚,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
陈子成气鼓鼓地说:“陪着等了半个时辰,连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还有刚才将军那架势,哪家小姐禁得住他这样吓唬。不过别说,我们将军夫人骑术倒是极好,胆子也大,不愧是将军的女人。”
“咳……咳咳……咳咳咳……”
陈子成左右看了看,疑惑道:“你们一个两个的咳什么?这还没入冬呢,弱了吧唧的。”
张弱拎着手中四只螃蟹甩了一圈,嘿嘿笑了两声,激动道:“我们将军夫人肯定是一等一的美人儿,不然能入得了我们将军的眼吗?”
许昭点点头:“确实美,不然能急成那猴样儿?”
牟亮道:“我们打个赌吧,赌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叶双秋道:“天不黑怕是回不来。”
陆朔道:“将军带着我们抓了一天的螃蟹,一定会将人带回来吃螃蟹的。”
慕可立马接嘴道:“那我赌主子会赶在晚饭前回来。”
陈子成一副了然于胸看透一切的样子,胸有成竹道:“将军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我看有些悬。”
慕可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慕以无语道:“哥,少说话,显得愚蠢。”
慕可一眼瞪过去,突然高举手中螃蟹,气势汹汹地说:“你信不信我让我的得力干将咬你。”
慕以看着那两只奄奄一息的螃蟹,嗤之以鼻:“就它?”
慕可看了一眼手中垂着钳子的螃蟹,顿时丧了气。
陆朔见他们吵闹完,道:“走吧,回去吧。”
于是有人赌他们晚饭前,有人堵他们天黑后,一群人吵吵闹闹准备回城,却看见乌压压十几辆马车朝他们奔来。
为首的少年抿着唇,蹙着眉,神情冷峻,独自驾着一匹马,身后烟尘四起,犹如领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慕可率先认出来人,挥手大叫:“阿九!阿九!”
阿九减缓速度,翻身下马,丝毫没有理会其他人打量的目光,也不说话,静静站着。
慕可看着那些马车,好奇道:“阿九,这些马车装的是什么?”
“钱。”
陈子成闻言,挨着将所有马车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惊叹:“操!我他妈是不是眼花了!好多银子!还有布匹!”他站在马车上,看向牟亮,张开双臂哈哈大笑,“老牟,我们有钱啦!大伙儿冬天不用挨冻啦!”
“那你得好好谢谢咱们将军夫人!”牟亮笑了笑,指挥着车夫和侍卫将马车运进城。
陆望带着苏鹤一路狂奔,冷风刮在脸上,丝毫不觉疼痛,反而有种涤荡胸怀的畅快之感。直至一片空旷草野,草木不再葱绿,枯黄一片颓然萧瑟,路旁一簇一簇的野菊却开得正好。
陆望突然松了缰绳,双手环着苏鹤跳下了马。两人跌落在地,翻滚了不知多少圈才停下来。
苏鹤从陆望怀里抬起头,便看见那一朵朵精神抖擞的黄色小花,一路延绵,似乎没有尽头,花丛后面是高大的树丛,偶尔几声鸟鸣伴着隐隐的流水声。
苏鹤翻身躺在草地上,张开双臂,看着树梢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叹道:“真美。”
陆望与他并排躺着,将双手枕在头下,痴痴道:“后面有条小溪,连着个无名湖,今日我带着他们在湖里抓了一天的螃蟹。回去的时候路过这里,就想着一定要带你来看看。”
苏鹤侧身看着他,挑了挑眉:“抓螃蟹?”
“康州此时的螃蟹最为肥美,必须要让我的小馋猫尝尝鲜。”陆望翻身压在苏鹤身上,“不过吃螃蟹之前,我得先尝尝刺史大人的味道。”
苏鹤托着他的脸捏了捏,玩笑道:“陆将军这是要以下犯上?”
“那……我让你在上面?”陆望带着他翻了个身,苏鹤果真到上面去了。
“毕竟,刺史大人可得罪不起。”
苏鹤趴在陆望身上,闻着他的味道只觉心安气静,昏昏欲睡。他往上挪了挪,将脸埋进陆望颈窝懒洋洋地说:“刺史大人累了,动不了了。”
陆望给他揉着背:“真累了?”
“嗯,赶路呢。”
“行,那咱们回去吃螃蟹去!”陆望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拥着他躺了一会儿。
天高地阔,周野宁静,野菊的花香并不十分好闻,潺潺的流水犹如催眠童曲,怀中是熟悉的温度。
两人竟这样睡着了。
凉意袭来,陆望猛地睁开眼睛,身上人呼吸均匀,还在熟睡。透过枝叶还能看见太阳余晖,看来没睡多久。
怕苏鹤受凉,陆望轻轻拍了拍他:“寒尽,我们回去。”
苏鹤悠悠转醒,睁眼看见近在咫尺的英俊侧脸,又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在陆望脖子上意犹未尽地蹭了蹭,声音有些暗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