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成啃完几只蟹腿,又看向陆望,坚持不懈地说:“将军,夫人既然来了,没有不上席的道理,刺史大人不介意多一个人吧。”
苏鹤淡淡道:“不介意,但是陆将军没有夫人。”
陈子成疑惑道:“没有?我明明看见了……”
张弱也抬起头一脸好奇地看着陆望。
苏鹤语气肯定:“没有。”
陈子成道:“刺史大人,你怎么知道没有?”
苏鹤默默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碗中的蟹肉,又看了看陆望,陆望会意,夹起蟹肉喂他。
陈子成愣了愣,突然抓起酒杯砸在地上,两步跨到屋子中间,怒气冲冲地瞪着苏鹤:“姓苏的你别太过分,你他娘的没长手啊!凭什么让我们将军伺候你……”
众人见他会错了意,皆想阻止,陆望却抢先一步拍案而起,苏鹤拉住他的衣袖,生生将他拉下去坐好。
陈子成趁机说道:“有些话我必须得说!将军,你不让我说我也要说!”
苏鹤静静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陈子成目露凶光,死死盯着苏鹤道:“康州是老侯爷用命打下来的!是侯爷用半条命守住的!康州姓陆不姓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苏家都是元政的走狗。元政连皇帝都敢废,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你们助纣为虐,残害忠良,在别的地方耀武扬威也就罢了,想在康州作威作福,我陈子成头一个不答应。将军你也不用怕他,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立马让他人头落地。所有后果我来担!”
周围的人皆面色大变。
苏鹤在桌下死死拉着陆望的手,陆望阴沉着脸,几番压制,才克制住滔天的怒火。
阿九将手中蟹壳一扔,一手撑着桌子翻身而过,朝陈子成跃过去。
“阿九住手!”苏鹤急喝一声,阿九停住。
苏鹤站起身,看向陈子成,一字一句地说:“元政走狗是我,乱臣贼子是我,狗仗人势也是我,我不是苏家人,此事与苏家无关,听懂了吗?”
语气犹如寒潭深水,冷得人心口发凉,空气似乎都凝住了。比苏鹤声音更冷的,是陆望的脸色,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陈子成满脸不屑,“苏家如果没有参与,苏清云如今能在鄞都独揽大权吗?”
苏鹤默了一瞬,突然笑了两声,冷道:“是,我们姓苏的与平西王狼狈为奸,沆瀣一气,那又怎么样呢?胜者为王败为寇,如今康州之主是我苏寒尽,而你只能听命于我,臣服于我。”
“你做梦!我陈子成就是死也不会在你这种趁人之危卑鄙无耻之人面前摇尾装乖……”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巨响,陆望一脚将食案踢翻,与一旁许昭和牟亮的食案撞在了一起,霎时酒水四溅,餐食杯盏滚落一地。
苏鹤急忙起身抢在陆望动作前道:“陈子成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慕可慕以,将陈子成拖下去,杖责五十,扣三月俸银。”
牟亮看向陆望,陆望铁青着脸,额上青筋暴起,眼神如刀含着狠厉,急忙同慕可慕以一起连拖带拽将陈子成推了出去。
陆望沉着脸大步往外走去,苏鹤急忙跟上去。
张弱坐在角落将自己庞大的身躯缩成小小一团,大气不敢出。
许昭看向叶双秋和陆朔:“你们将阿九带回房去,我去看看他们。”
陆望走得飞快,苏鹤在后面追得费力:“归程,你等等我。”
陆望速度丝毫未减,反而走得更快。
苏鹤干脆不追了,站在原地大声道:“陆归程!你站住!”
陆望听见身后人发怒的声音,身形一顿,将迈出的腿生生收了回来。旁边是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树,陆望肩膀起伏着,突然一拳打在树干上,整棵树跟着抖了抖。
苏鹤疾步上前,拉过他的手检查,手背上溢出丝丝血迹。他伸手戳了戳那伤口,陆望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强忍着没将手抽回。
“还知道疼?”苏鹤瞪他一眼,见他眼角泛红,心又软下来,无奈道,“我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还委屈上了?”
陆望将苏鹤拉进怀里,闷声道:“你这一路都是听着这些风言风语过来的吗?”
苏鹤道:“没有,偶尔听到一两句罢了,我说过,名声清誉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一人。”
“寒尽,我不能让他们这样误会你。”陆望松开他就要走。
苏鹤拦住他,正色道:“归程,天下之大,难堵悠悠之口。几句流言而已,无关痛痒。若我在意,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三哥,也是这样想的。”
寒风凛冽,地上一摊水洼映着灯火,两人的身影在灯火里闪烁。
许昭抱着两件披风跑得气喘吁吁。他将披风递给两人,喘匀了气才道:“夜里风冷露重,快穿上吧。”
陆望给苏鹤系上带子,看了一眼许昭沾满污秽的衣摆,道:“若清先生,赶紧回去换件衣裳吧。”
许昭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顿时放下心来。他看向苏鹤,拱手俯身道:“刺史大人受委屈了。”
苏鹤扶起他:“委屈算不上,其实仗势欺人的感觉还不错。”
许昭见他还能说笑,看来是真没放在心上,便道:“那行,你们先回去休息,我去看看陈校尉。”
“等等……”苏鹤叫住他。
许昭双手一摊,掌心赫然多了两个东西,他挑了挑眉:“刺史大人不必操心,属下都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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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成趴在榻上一动不动,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嘴角被挤得有些变形。
牟亮手里拿着药膏,正苦口婆心地劝他擦药。
陈子成哼了一声,将头偏向了里侧。
牟亮劝说无果,将药膏扔在一旁道:“你就倔吧!说话不过脑子,打你一顿都是轻的。”
“要不是苏大人,将军将你扒皮抽筋都有可能。”牟亮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榻上人的背,“陈子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看不出来苏大人与陆将军关系不一般?”
陈子成扭了扭身子,低吼道:“你轻点拍。”他吸了吸鼻子,气鼓鼓地说,“什么关系不一般?我叛出羽林骑跟将军来这鸟不拉屎的康州,难道我在将军心里还比不上那个抢了将军刺史之位的元政走狗?我就没想明白,将军生的哪门子气!”
“我就是不服气,陆家世代驻守康州,康州刺史怎么样也该轮到将军。老侯爷尸骨未寒,元政就欺负到将军头上了,派了个什么玩意儿……”
“咳咳……陈校尉伤可好些了?”许昭笑眯眯地走进营帐,将披风解了挂在一旁。
陈子成话被打断,心里更不爽,对着许昭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
许昭自顾自坐下,慢悠悠道:“我是来给陈校尉解惑的。第一,刺史大人就是将军夫人,这个说法也不准确……”他看向牟亮,“要不,牟校尉给陈校尉解释一下?”
牟亮:“……”
许昭叹了口气继续道:“总之,就是这个意思,那些银两和布匹是苏大人在鄞都千难万难筹到的。至于康州刺史之位,没有苏大人也会是其他人。相比其他人,我们都宁愿是苏大人。若苏大人不与元政周旋,康州就会彻底落入元政之手。”
陈子成听的一头雾水,良久才捋清楚一些,迷茫地眨眨眼:“所以姓苏的不是元政走狗,是站在我们将军这边的?”
许昭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陈子成思索了一会儿道:“不对,传闻是姓苏的帮元政入京废帝的。如果他们不这样做,元政就不会一手遮天,康州就不会落入别人手里。”
许昭讶然:“陈校尉所思竟如此深远。”
陈子成瞥他一眼:“风月楼说书的说的。”
许昭道:“陈校尉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顺势而为?其中牵扯太复杂,一句两句也与你说不清楚。陈校尉只需要知道,今日将军发怒,是因为你口无遮拦,辱骂苏大人。将军忍住没动手,是因为念及你句句皆为将军着想,更是因为将军知道错不在你,在他自己。但若再有下一次,谁也不知道后果。如果你不想给将军添堵,就别再为难刺史大人。”
陈子成不解道:“什么意思?将军何错之有?”
牟亮也一脸疑问地看向许昭。
“若不是为了将军,苏大人根本不必以身入局,被天下人议论,被你羞辱。”
陈子成抿着唇沉默。
许昭语气也愈发冷淡:“今日我来向你解释,是因为你是康州编外军校尉,是将军的得力干将,我不希望你与将军心生嫌隙。旁人如何说我们管不了,但作为将军身边人,我们不能人云亦云。此事复杂,事关重大,我也只说这一次,相信陈校尉自有考量。”
他在袖袋中摸了摸,将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这是陆将军给你的。”
他又摸了摸,摸出个布袋子:“这是苏大人给你的。”
许昭起身穿好披风:“陈校尉好生养伤,许某告辞。”
牟亮将许昭送出去,回来时看到陈子成望着桌上的两样东西发呆。牟亮打开小瓷瓶闻了闻,道:“上好的金疮药。”又打开布袋子看了看:“三个月的俸银。”
陈子成更加沉默。
油灯一晃一晃,两人在光影中对望。牟亮叹了口气:“大成,今日许长史来与我们说这些,就说明真把我们当自己人了。”
陈子成眉头一皱:“将军何时不把我们当自己人?”
牟亮道:“同样的事情,慕可慕以他们或许和你一样有同样的疑问与不满,但他们却选择相信将军和刺史大人。”
陈子成用头撞了两下枕头,粗声道:“都是什么事儿!老牟,我还是想不明白。”
牟亮道:“有些事情不需要想明白,你只需要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往后你也别为难许长史和刺史大人,很多事单凭武力是解决不了的,需要有许长史这样的聪明人从中斡旋。”
陈子成捂着耳朵,不耐烦道:“你他妈怎么变啰嗦了,我知道了还不成吗?其他事想不通我就不想了,不过有件事我得搞清楚,将军夫人到底怎么回事?”
牟亮没好气道:“你脑袋是榆木疙瘩吗?自己想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