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穹刚到没多久,杜玄此就到了。
桌上茶水冒着热气,杜玄此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苏穹笑道:“慢慢来,不着急。”
房间里很暖和,杜玄此脱了氅衣才坐下,道:“阿卓说很急,苏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桌上小炉子燃着炭火,茶壶响声起,苏穹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才慢悠悠道:“是这样的,河州海寇成患,无视法纪,公然与朝廷作对。朝廷准备派人去河州招安劝降。”
苏穹说罢眯起眼睛,看向杜玄此。
杜玄此眨眨眼,看着苏穹眼底的那丝狡黠,暗道不妙。可哪里不妙,他说不上来。
苏穹低头喝茶,“那海寇头子还是我们的老熟人呢。”
“啊?是谁?”杜玄此惊道。
苏穹抬头微微一笑:“你去了就知道了。”
杜玄此点点头:“好……啊?什么?去,去哪里?去干什么?”
苏穹道:“去河州,劝海寇归顺朝廷。”
杜玄此陷入极度震惊中久久未反应过来,只听苏穹继续道:“景深,此事十分重要,非你去不可。”
杜玄此更加茫然不解:“为什么非我去不可?”
苏穹思索片刻,肃然道:“你听我细细说来。”
轻纱曼曼,红烛泪残,茶水殆尽。
苏穹灭了炉下烛火,眼中火光熄灭,眸深似海。
“景深,只有你去,杜统领才有合理的理由出兵。不过此行危险,你若是……”
杜玄此捏紧手中茶杯,出声打断他:“我去!”
苏穹睫毛微颤:“景深你放心,我会派人暗中护你周全,不会让你有事的。”
苏穹说话速度不快不慢,语气不轻不重,加上那清润的嗓音,即使是如此危急重要的事都犹如讲故事般娓娓道来。听到最后,杜玄此表情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也没有了开始的诧异。他不在意道:“我杜景深这辈子还没做过如此惊险刺激之事,待我归来,看谁还会说我杜二公子不务正业。”
苏穹扶额:“你理解错了,此事不能成,只能败。迎接你的,怕不是赞许。”
杜玄此的笑僵在脸上,眼里的得意瞬间消散,不过瞬间,他又眉目舒展开来:“这……也没事,反正我杜景深已经臭名远扬了,更臭一点也无所谓。”
他喝完最后一口茶,瘪了瘪嘴:“没味儿,想喝酒。三叔,能陪我喝两杯吗?”
“怎么了?有烦心事?”
“唉,我爹最近不知道怎么了,逼我娶妻逼得紧。我哥都儿女双全了,他还怕杜家绝后吗?”
“听闻杜大人身体欠安,可好些了?”
杜玄此道:“自去年病后,就一直反反复复的,这到了冬天,更是受不住冷,一到晚上就咳嗽,咳得撕心裂肺的,听得我心里发紧。”
苏穹蹙眉道:“大夫怎么说?”
“宫中御医都来看过了,说是积劳成疾,脏器瘀堵,气血不足,开了几副药,让好生修养着。”杜玄此满脸担忧,“苏大人,你说我爹如此催我,是……是……”
杜玄此不敢再说,心里却堵得慌,他虽时常散漫疏懒,可偶尔也会细腻一回。
“杜大人或许是怕你孤独,有人陪着总是好的。”苏穹道,“再说,哪有父母不操心儿女婚事的。”
杜玄此叹了口气:“娶就娶吧,也免得他日日念叨我。”
苏穹起身道:“今日就不喝酒了。归程和寒尽等不起,你得随我马上进宫面圣商议河州之事,明日就启程。”
杜玄此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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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穹说出杜玄此三个字时,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杜玄此站在苏穹身侧,看着他们精彩纷呈的表情,有些想笑。
面对各位大臣的质疑,苏穹温和一笑道:“那诸位觉得谁合适?”
虽说双方交战,不斩来使。可不按常理出牌的也不是没有先例,且对方是一群野蛮粗鄙的海寇,做事不敢以常人论之,没人愿意去冒这个险。
刘渝见没人吭声,便道:“那就命杜玄此为招抚使,带着圣旨前往河州传达朝廷旨意。”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杜玄此,杜玄此眼珠一转,急忙跪下像模像样地说:“草民定不辱使命。”
出了宫,苏穹邀请杜玄此去苏府小坐。
杜玄此以前是苏府的常客,对苏府熟悉得如同自己家。他径直走向花园,一路走一路念叨什么花少了两株,什么草又少了两棵……他走到院墙角摸了摸一块大石头,眸光暗了下去:“这些可是问之最宝贝的东西,与问之许久没通信了,也不知问之如今怎么样。”
苏穹道:“问之一切都好,你不必牵挂他。外面冷,我们进屋去。”
两人进了屋,侍女奉了茶便退下了。苏穹摆弄着棋子道:“棋都落灰了,景深,来一局?”
“好啊。”
两人面对面坐着,似是下得认真,少有言语。棋子交错落盘,厮杀激烈。
下完一局,阿卓和江思念过来了。杜玄此知道苏鹤走后,这两人都听苏穹差遣,出现在这里很正常。
多了两个人,屋里显得更暖和了。加上阿卓时不时嬉闹几句,其他人附和两句,热热闹闹的,一如从前。
杜玄此一坐便坐到了傍晚。用完饭后,苏穹下棋就没那么认真了,心不在焉的,连输了三局。
杜玄此忍不住问道:“苏大人怎么了?”
苏穹道:“我在等人。”
“等谁?”
“等杜统领来接你回家。”
“奥……”杜玄此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
朝中文武大臣众多,实在轮不到身无一官半职的杜玄此前去当说客。他不知道杜居安听到消息后会作何反应,干脆将杜玄此带回了府。不然杜居安一怒之下将人给扣了,就前功尽弃了。
果不其然,天黑尽没多久,杜居安就踏着夜色而来。
苏穹原以为杜居安会万分惊讶亦或大发雷霆,没想到他只是面无表情道:“你为何要撺掇景深冒这个险?我需要一个理由。”
语气不咸不淡,既没有敌意也说不上多友好,让苏穹很意外。杜邑已与自己割席断交,不相往来。他以为杜居安看到自己也会满眼鄙夷,不屑言语。
和阿卓江思念一起躲在里间的杜玄此见苏穹不说话,急得想出去,却被江思念一把抓住。
苏穹略一思索,目光微沉道:“因为只有景深去,杜统领才会去。此战才有赢的机会。”
“不是去招安?”
“顾方进乃顾家余孽,朝廷钦犯。陛下选择招安,不过是众人皆怕麻烦,可顾方进和河州海寇一日不除,才是真的麻烦。我打算趁此机会一举剿灭叛贼,一劳永逸。”
杜居安冷哼:“此次带兵只是为防万一,我最多能从鄞都带走一万五千兵力,加上不靠谱的边郡守卫,能有五千就不错了。据说顾方进手下海寇有十万之多,苏大人如何保证此战能赢?顾方进如今并无起兵之意,我们主动出兵若是输了,鄞都危矣,你我便是祸国殃民的千古罪人。”
苏穹自然不会告诉杜居安他们此去起得是牵制之用,减少康并二州的压力。他道:“所以此战不能输。”
杜居安实话实说道:“我不敢保证。”
“一定会赢。”苏穹道:“若是输了,我甘愿做那个千古罪人。”
“所以景深只是诱饵,我才是你的目的?”
“是。但是请杜统领放心,只要杜统领愿意配合,景深定会毫发无损地回来。”
杜居安凝视着眼前人,半晌道:“我真是看不懂你。”
苏穹背过身:“杜统领不用懂,如今圣旨已下,无论如何,景深都会走这一趟。景深已经应了我,就看杜统领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