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项回峳州后,空出来的宛州牧由苏穹接任,刘渝又下旨升苏穹为尚书令,总领尚书台事务,加丞相之位。虽然苏穹保留了元氏一族的兵权,但是将朝中所有的元政党羽全部清剿出局,不再让他们染指朝政。杜邑逝世,杜居安原本应回家守孝三年,苏穹与刘渝商议后,禁卫军暂由苏穹和副将闵杰代管,给杜居安一年的时间尽孝,时间一到便夺情回朝。羽林骑都尉由周竖接任,鹰眼营归宛州牧苏穹管辖,具体事务交给刚提上来的副将高端。户部尚书由田兹格接任,至于工部尚书,苏穹想将苏疑调回鄞都。不知苏疑用了什么法子,硬是解决了天命观修缮一事,修缮进展顺利,苏疑没有必要再待在白玉郡。苏穹的唯一顾虑是苏疑不愿意回来。
陆坚陆拂行走得突然,苏尚至今生死不明,设计谋划元政之死,亲眼看见杜邑自绝,谢如斯病逝的消息……苏穹越发觉得世事难料,他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若自己有一天突遭不测,苏家怎么办?他虽不忍让苏疑搅入朝廷是非,但从长远考虑,他得让苏疑回来。他给苏疑写了一封信,准备看看苏疑的意思。
狱中三人已经画押认罪,三法司会审量刑时,何薄命和杨宗道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商议半晌后,何薄命道:“要不上报丞相大人,让丞相大人定夺。”
杨宗道看着堂中跪着的三人,默不作声。
苏鹤看了一眼一旁陪审的陆望,动了动嘴唇,吐出两个字:“腰斩。”
何薄命抖落手中笔,惊道:“腰斩会不会太残忍了?”
苏鹤面无表情道:“此三人所犯罪行,每一条都足以让他们诛九族,受凌迟,腰斩于他们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何为之残忍?”
何薄命不说话了。
奏折传到尚书台,苏穹批了呈给刘渝,刘渝看到“腰斩”两个字时有些疑惑道:“怎么会想到腰斩?”
苏穹垂眸道:“要不改成凌迟。”
刘渝叹了一口气道:“腰斩就腰斩吧,让他们下辈子都挺不起腰。”
三人被分开关押,行刑的前一天晚上,袁文章央求狱卒让陆望来见他。狱卒被他吵得烦了,将他拖出来打了一顿,袁文章却死死抱住狱卒的腿,坚持要见陆望。
狱卒看他要死不活的样子,想起上面交代了要将他们照顾得生龙活虎,可以折磨,不能伤及性命。狱卒将袁文章嘴堵住,又将他绑起来,出去找陆望。
陆望和苏鹤一直待在御史台没有离开,听闻袁文章要见自己,他让苏鹤在外面等他,他随狱卒进了大牢。
袁文章躺在地上,鼻腔里喘着粗气,看见陆望走进来开始剧烈扭动身体,嘴里发出呜呜的呜咽声。
陆望蹲下身将袁文章口中破布扯掉,冷声道:“说吧。”
袁文章抬头看着他,急促道:“放过我妻儿,放过他们,我有钱,我全都给你。”
陆望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妻儿的命是命,我爹,我大哥,俨州千万将士和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坏事做尽,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认命吧!”
袁文章愣住,他看着陆望充满仇恨的眼神,终是死了心。
陆望起身要走,袁文章急声叫住他:“我想见杨宗道一面……”
“你见他做什么?”
“我……”袁文章突然大哭起来,哭声不大,却撕心裂肺,“我想求他帮帮我,让行刑的人给我一个痛快……”
腰斩虽说没有凌迟那么长久的折磨,但是如果斩于下腹,人不会马上断气,而是会承受身体被一分为二的痛苦,看着自己血尽而亡。斩于上腹,伤及内脏,会死得快一点。所以被判腰斩之人的家属在行刑前都会想方设法买通刽子手,斩上腹。
陆望没有理会他,将他的嘴重新堵上,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道:“忘了告诉你,你儿子和你年轻貌美的续弦早就搞在一起了,今天晚上两人准备连夜逃离鄞都,被我抓回来了。”
袁文章瞪大眼睛,良久,他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翌日正午,廖绽三人被押至刑场,鄞都百姓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泄愤似的指着他们破口大骂。
陆望看着太阳渐渐爬上头顶,地上的影子缩成小小一团时,他用力捏住了苏鹤的手。
苏鹤回握住他,两人掌心皆是一片冰凉。
血溅三尺,顺着刑台往下流,吓得围观百姓不住往后退。
又听见周遭发出尖叫声,说血泊中的三人还在动,甚至有人还在写字。
陆望在陆家祠堂坐到了天黑,苏鹤被丁白叫去理陆家的账。丁白将陆家的情况一一告知苏鹤,事无巨细。苏鹤看着桌上高高三摞还未动的账本,揉了揉眼角道:“丁叔,这些不用跟我说。”
丁白打着算盘,一本正经道:“三少爷说了,往后苏公子就是这陆府的当家人,这些东西不与你说与谁说?”
苏鹤随手翻了翻已经蒙灰的账本,无奈道:“这三年前的账就不必与我说了吧?”
丁白好心提醒道:“苏公子可要对夫家之事上心啊,既是一家之主,就要对府上之事了如指掌。账本乃府中命脉,苏公子可得了解清楚,三少爷狡猾的很。”
他神秘兮兮地向苏鹤靠近,低声道:“苏公子可知三少爷的私房钱藏于何处?”
苏鹤挑眉:“你知道?”
丁白得意道:“我当然知道!”
苏鹤失笑:“你家三少爷知道你胳膊肘往外拐了吗?”
丁白呵呵笑道:“跟苏公子说不算往外拐,都是一家人。夫人特地写信交代的,三少爷就缺个人管。”
苏鹤呼出一口气,将账本放下,起身道:“我先去看看归程。”
慕可和阿九一前一后走进来,坐在方才苏鹤坐的位置。
慕可听着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一把将手按在算珠上,对丁白道:“丁叔,你怎么没去刑场?”
丁白将他的手拿开:“仇人的血是臭的,懒得去闻。”
慕可道:“丁叔莫不是害怕吧!”
丁白瞪了他一眼:“臭小子净胡说。”
慕可耸了耸肩:“承认也不丢脸,是挺可怕的。那个袁文章手指沾血连写八个痛字,都被砍成两截了当然痛了,啧,活该!”
阿九附和一句:“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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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穹拎着一壶酒坐在院子里,看着清冷月光洒在石桌上,酒水顺着壶嘴流泻而下,与月光融为一体。
苏穹端起酒杯,目视虚空,扬起嘴角:“杜涭城,苏某不负你所托,元政死了,大齐江山没有易主。接下来的路还有很长很长,我得一个人走下去,陪我喝一杯吧。”
他将酒水洒在地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二哥,侯爷,拂行,害你们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大仇得报,着实该畅饮一杯。”苏穹又连喝三杯,目光依旧清明,嘴角却渐渐压下去。
陆望一身黑衣,提着个红灯笼,映着苍白的脸色走过来,猝不及防将苏穹吓了一跳。一身白衣的苏鹤从陆望身侧走出来,更显得诡异。
苏穹盯着那红灯笼越来越近,不满地瞪着二人道:“你们两个能不能别穿成这样,大半夜的出来吓人。”
陆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不解道:“三哥说的什么话?我与寒尽的衣裳哪里不顺你眼了?”
苏穹咳了两声,他不好意思说他刚思念完几位亡故人,就看见他们一黑一白阴恻恻地出现了,怎么看怎么瘆人。
“没事没事,你们两个来得正好,陪我喝酒。”
陆望自觉地倒了一杯,递给苏鹤,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三人喝得畅快,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
苏鹤摆弄着手中酒盏道:“三哥,明日我和归程就回康州了。”
苏穹点头:“我知道,一路小心。”
陆望忍不住道:“三哥,身居高位者,行意而神劳,你要多保重。”
苏穹将最后一点酒倒入口中,一脸惬意享受,“真想回昭南山啊,想泛舟湖上钓最肥美的鱼,想行于林中摘酸出眼泪的果子,想喝李大爷的醉千里。”
他眨眨眼,看向弯月:“回不去了。”
他已经快走到山巅了,低头便是悬崖峭壁。山顶风景独好,一旦摔下去,便是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