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曾勉看着无尽的雨幕,担忧道:“将军,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陆望缠好手臂上的绢布,抱着头盔往外走去。
曾勉急忙跟上去:“将军,等等我。”
城中搭起了雨棚,将士们坐在地上,皆是一脸疲态。见陆望来,都打起精神打招呼。陆望下马与他们坐在一起,立马有人送来两块干饼。
饼很硬,陆望嚼着费劲,却吃得很香。有胆大的小卒挪到陆望身边,怯生生问道:“将军,这仗还要打多久啊?”
说话的人一身衣裳破破烂烂,脸上黑漆漆的,尽是伤口,嘴唇干裂,却带着笑。
陆望道:“敌军久攻不下,一定会撤兵的,所以我们一定要守住。”
另一人问道:“我们守得住吗?”
陆望笑:“当然能守住,我们的援军就快到了。”
周围的人听到此话,皆露出欣喜之色,小声地谈论着援军之事。
“敌军一定会趁着下雨发起全面进攻,下一次,将是最艰难的一战,只要我们挺过去了,待援军一到,就可以将敌军击退。”
周围的士卒看着陆望越发坚定的眼神,顿时也充满信心,纷纷道:“我们一定能坚持等到援军来。”
有人问:“等打了胜仗你想做什么?”
“我想……娶媳妇儿,生娃。”
“你小子……”
“我要用俸银给我爹娘买肉吃!”
……
“将军,你呢?”
陆望笑了笑:“我也回家娶媳妇儿。”
“参军大人,你呢?”
曾勉道:“我跟着将军,将军去哪我去哪。”
有人调侃:“将军都回家娶媳妇儿了,你跟着将军做什么?给将军当媳妇儿啊?”
“哈哈哈……”
曾勉蹙眉:“你们别胡说八道,我这个样子的怎么配得上将军。我们将军有夫人,长得可好看了。”
只是瞬间,曾勉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叶双秋走到陆望跟前,看了一眼聊得正欢的众将士,对陆望道:“将军,县令大人有请。”
陆望将剩下的半个饼放进衣服袋子里,边走边问:“什么事?”
叶双秋道:“城中粮食最多只够将士们吃三天了。”
陆望拧紧眉毛:“三天……”
“守城器械消耗得太快,储量已经不多。”
陆望道:“城被围了,粮食送不进来,先向城中百姓借一些,尤其是那些富商地主。器械不够就起炉熔铁,征集铁器,锅碗瓢盆,锄头镰刀,物尽其用。你回去告诉他们,想尽办法也要凑到粮食,军中不可一日缺粮,吃得差一些没关系。”
叶双秋道:“万一他们不肯借怎么办?”
“不借粮食就借人,上战场打仗去!”
叶双秋点头:“懂了。”
软的不吃来硬的。
曾勉好不容易脱身,追着陆望来到了城门口。正在休息的将士见陆望来,向想起身行礼,陆望制止道:“别动,养精蓄锐,把每一分力气都用到战场上去。”
曾勉道:“将军,我们的援军是谁啊?刺史大人吗?可刺史大人只有一万人,攻不进来。”
陆望看了曾勉一眼。
曾勉眨眨眼,恍然大悟:“将军骗他们的?”
陆望瞥他一眼。
曾勉急忙闭上嘴,又忍不住道:“这叫鼓舞士气!”
陆望突然驻足,问:“苏参军呢?怎么没看到他?”
曾勉道:“苏参军与吴校尉在一起,打地鼠。”
“主子!主子!”
陆望听见慕可咋咋呼呼的声音,闭了闭眼,转身盯着他。
慕可急忙停住脚步,堪堪停在陆望三步之远。慕可嘴唇上全是血,加上委屈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人打架打输了。
曾勉惊道:“慕可,你跟谁打架了?”
慕可嘴巴一瘪,哭唧唧地说:“主子,我的牙掉了。”
陆望笑了一声。
曾勉问:“啊?怎么掉的?”
慕可将手中的饼举高:“啃这个啃掉的。”
曾勉大笑两声,凑过去道:“张嘴,我看看。”
慕可抿紧嘴,摇头。
陆望伸手捏着他的脸,强行让他张嘴,“只掉了一颗,不对称啊,来,我把对面的也给你打了。”
慕可眨眨眼,口齿不清道:“主子!你要欺负我,我就告诉刺史大人!”
陆望轻笑一声,松开他,转身上了城墙。
果然,邹立琢退兵才四个时辰,邓初就开始有所动作。
这次几乎是倾巢而出,黑压压的人群朝着石头城奔来,就像要将石头城踏平一般。
前几次交锋,石头城靠的是守城器械,兵将损失不多。如今守城器械大量消耗,拼的就是人数。不管是城墙还是城门,最怕人海战术。
陆望决定这一次将敌军引入瓮城,来个瓮中捉鳖,抵挡住这次大规模进攻,又能缓一口气。
他让慕可将苏疑和吴忠叫来,来的只有吴忠,“苏参军说他……”
陆望抬手制止,“守住城墙,用尽一切办法。”
吴忠急忙应道:“是。”
慕可在一旁交代张弱:“胖弱弱,一定要保护好将军,等回了康州,我请你吃十个大烧饼,再来两碗炖牛肉。”
张弱坚定地点头:“没有肉吃我也会保护将军的。 ”
城内守军人数少,陆望曾勉叶双秋慕可分别守在四道门前,严阵以待。很快,城外响起轰隆隆地巨响,犹如天降大雷,撼天动地。
士兵们如潮水般向石头城涌来 ,云梯再一次搭上城墙,攻城车再一次靠近城门,城墙上箭雨如注,巨石如雨,双方皆拼尽全力。
乌戟有些焦躁地甩着蹄子,陆望顺着他的鬃毛安抚着它。等到第一轮猛攻结束后,陆望带着三千人冲出了城门。
邓初没想到对方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出城,只见一群士兵以极快的速度排列成阵,举盾拉弓,利箭纷纷飞向敌军。
弓箭射程有限,根本对他们造不成伤害。邓初见状,摇旗指挥,继续往前。
待敌军靠拢,掩藏在士兵后面的巨弩十箭齐发,巨大的威力可以瞬间穿透身体,甚至对后面的人也能造成伤害,一矢串三人,敌军霎时人仰马翻。
三千骑兵趁机冲入敌军,如猛虎下山,锐不可当。骑兵们紧密配合,形成了一个个尖锐的攻击箭头,不断地穿插、迂回,将敌军分割包围。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纵马驰骋,所到之处,敌军纷纷倒下。一片混乱中,敌军前锋部队被迅速冲散,士兵们四处逃窜。
雨水和着血水渗入土地,染红了这片土地。
邓初见状,命骑兵上阵厮杀,投石机掩护冲车继续前行。
三千人在万余人中来回穿梭,毫无惧意,兵器折了就提拳上阵,马受了伤就弃马而战,直到耗尽最后一口气。
齐军之勇猛,让敌军渐渐有了怯意。
邓初紧锁着眉头发号施令,后退者杀无赦。
进退都是死路一条,于是士兵们又往城门涌去。
陆望原本已经决定放敌军入瓮城,没想到东北军给了他一个惊喜,生生挡住了邓初一万人。
眼看胜利在望,定北军愈发兴奋,越杀越勇。却突然感觉敌军人数骤然增多。
原来贺兰追率四万援军及时赶到,直接加入战场。面对不止倍数的敌军,陆望果断下令退回城内。
可贺兰追怎会轻易让他们回城,亲自率军拦截。
陆望原本已经突出重围,可身后还有至少两千人被敌军缠住,如果陆望不回援为他们撕出一条口子,这两千定北军就会永远消失。
陆望对张弱道:“你们先回城,如果我们挡不住敌军,马上关闭城门,如果城门被破,就放他们入瓮城。”
张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道:“将军,你不能去,我去。”
陆望厉声道:“这是命令!”
说罢,陆望毫不犹豫带着几百人冲进大雨中。
张弱命令弓箭手远程掩护陆望等人突破重围。可弓箭有限,很快就用完了,张弱命人回城去武器库取弩箭。武器库的负责人冒雨前来,说只剩了最后一批弩箭,陆望交代了这些弩箭只有瓮城守军才能取。
瓮城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张弱不敢违抗军令,他看着雨中的迷糊身影,又骑上马,准备前去接应陆望。
他交代负责守护城门的人:“一定要等将军进城才能关城门,只要将军进城马上关闭城门。”
说罢,他就策马而去。
谁知定北军已经突破重围往回撤,张弱在队伍的最后面看到了那面独特的旗帜,瞬间放下心来。
定北军尽数撤回城内,眼看着最后一队人已经靠近城门,一颗巨石突然砸在城门上方,城门剧烈颤动,又一颗巨石砸过来,木门外面的那层铁门摇摇欲坠,脱落了一半。
张弱没有丝毫犹豫,调转马头冲向城门,在铁门落下的一瞬间,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了铁门。
重压之下,张弱口喷鲜血,却死死盯着冲过来的陆望。
巨石火球源源不断砸在城墙上,铁门机关已经被砸坏,铁门在震颤中不断往下压。张弱双腿都在颤抖,感觉那冷铁要将自己撕成两半,他却咬紧牙关坚持着。铁门一旦落下,陆望进不了城,他就……就食言了。
他犹如一堵坚韧的山,给回城的人撑起了死亡之门。
张弱双手支撑不住,爆喝一声,抽出手,铁门砸在他肩上,五脏六腑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口中涌出两口血,差点跪倒在地。
“我……答应了慕可,要……要保护……将军……”
张弱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缓缓露出笑容。
“张弱!”
陆望猛地抽了一鞭子,乌戟嘶鸣一声,从铁门钻了进去,后面的人也陆续进了城。当最后一个人越过铁门,张弱再也支撑不住双膝跪地,看着随之而来的敌军,笑了一声,被彻底压在门下 。
陆望回头时,只能看见那扇坚如磐石的冰冷铁门。
他闭了闭眼,不敢停下来,冲过瓮城门,他上了城墙。
城墙上已经涌上来一些敌军,吴忠关键时候没有掉链子,指挥着将士阻止敌军入城。就在越来越多的敌军登上城墙之际,一队民兵拿着奇形怪状的武器冲上城墙,加入了战斗。
那是城里的青壮男子,手里拿着木棍,锄头,耙子……满目凶狠,一边怒吼一边杀敌,气势竟不比正规军弱上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