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时间总是很容易过去,转眼六年级第一学期准备过去了,马上就要迎来期末考试,这一次的期末考试据说是全镇统考,是对各校六年级准考生做一个初步摸底评估,若是成绩出众,下学期的摸底成绩也不错,就算初考失利,也能获得保送名额。
梁翠这几天却没有任何心思复习!她脚步沉重地从老师办公室出来,这已经是老师第三次找她了。
“梁翠,关于你的学费的事,你的家人怎么说?马上就放假了,班里就你一个人学费没交。老师也知道你家里困难,老师能理解,学校也体谅,所以允许你欠费就读。但你也要理解学校,理解老师!如若你放假前再没交学费,下个学期,学校和老师就再不敢让你欠费就读。你回去和你家人好好商量一下,无论如何想办法这两天交上学费”。这是老师的原话。
梁翠既羞愧又惶恐!
她沉默着走回家,看到正在家门口编竹筐的爸爸。瞬间眼眶通红,跑到跟前,倔强地瞪着她的爸爸,委屈地道:
“老师说我再不交学费,下学期就不能读书了!”
虽然老师说的是不能欠费读书,但在她这里和不能读书没什么区别。
每学期开学她的学费肯定交不上,因为钱必须先顾着哥哥姐姐他们的学费。不是爸妈偏心,而是因为他们的学费是不能欠。
爸爸手中动作顿了顿,什么都没说,又默默地编起竹筐来……
现在的爸爸,梁翠已经觉得很陌生,他不再像以前一样会抱她、安慰、开导她、听她说话、和她说话。现在的爸爸,如非必要,都不说一句话,梁翠和他说话,他也理都不理,就像现在……。
梁翠“哇!——”地一声哭着跑进家门,跑回房间扑在床上大哭。
本来自从爸爸和她说让她不在不爱她的人面前哭的话后,她就基本不流泪了,小叔骂她打她那么痛,她也没掉过一滴眼泪。可是这是她的爸爸,她最爱的爸爸,她曾经最亲近的人,尽管现在他不理她了,但她还是最爱他,有委屈只会在他面前哭。
她不知道,在她走后,爸爸便放下半成品的竹筐,起身走进家里,不大一会,拎着半瓶酒和两个刚编好的竹筐就出去了。
当晚,吃饭的时候梁翠没有见到爸爸。
第二天,梁翠早早起床,剁猪菜,打扫卫生。眼看快到上课时间了,却磨磨蹭蹭,就是不出门,眼睛时不时看向大门口。
她知道,她起再早也没爸爸妈妈早。
终于,门口出现妈妈身影,妈妈从菜地摘菜回来了。
“阿翠,今天周末?”
“妈妈,今天刚周三。”
“那你怎么不去学校?平常不是大清早就往学校跑。”
“妈——,我的学费?……”梁翠迫不及待,期盼又小心翼翼地开口。
昨晚爸爸不在家吃饭,肯定是筹钱去了。
“行了,行了,等着——”妈妈放好尿桶,又把菜放下,收好扁担,走回房间,不久又走出来,手里拽着一张一百块钱,往梁翠手里一塞。
“这是你爸爸昨晚向巨辉叔借的,交完学费把剩余的钱拿回来。”
“妈,我肯定拿回来……你还不了解我吗……”梁翠太高兴,脸上笑容止都止不住,小心地把钱放好,跑向学校,跑了两步却又倒回来。
“妈,帮我谢谢巨辉叔叔!”
爸爸和二姐都说过,做人要知恩图报,对他们好的,帮过他们的都要记住,总有一天他们会有能力还回去,甚至十倍百倍偿还。
“去!去……你爸说这是大人的事,和你没关系……”
梁翠满面笑容又气喘吁吁地踩着铃声进教室,早读课上读书都不专心,忍不住几次三番偷偷伸手进口袋,确保钱好好的。
好不容易挨到早读课下课,她立马往老师办公室冲,
“老师,老师,我学费带来了!”
“哦……是吗……那太好了……”老师也笑了,同时也松了口气,她也不想失去这个得意门生,又道:“你去财务那交一下,下一节我的课,晚两三分钟回来也没关系。”
梁翠又往财务室跑去,刚好财务老师在。
“老师,我交学费……”
“哪个年级?什么名字?”老师边问边翻出收据,“八十五块”。
梁翠赶忙回答,同时掏出钱递给老师。
老师接过钱,眉头却马上皱起来……他拿起钱轻轻抖了抖,又捏了捏人物图案,脸色一下严肃起来。问道:
“你的钱从哪里来的?”
梁翠刚还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收钱的时候,辨别一下真假这很正常的。
但老师这么问她马上就不安起来,老老实实的说:“我妈妈给的……”接着又连忙补充,“我爸爸昨晚刚向一个叔叔借的。”
老师怜悯的看了她一眼,直接道:“你这张钱是假的!你拿回去给你妈妈。”
晴天霹雳!
梁翠不敢置信,呆呆的接过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什么都顾不上,急忙往家里跑去。
跑进家门,没见到爸爸,妈妈正在煮猪菜。
“妈妈,老师说钱是假的——!”
“什么?”妈妈也大惊,丢下手中的烧火棍,一把夺过钱,急步走出厨房,对着光仔细看了看,摸了摸,惊疑不定,不是很能确定。
这也不怪她,平常钱都是爸爸给她收起来的,大单交易也是爸爸来做,她出去买东西也不会有找回整张一百块的,她压根不用考虑一百元的真假问题。
这时,大伯从另一边厨房走出来,接过钱,一捏……马上又把钱丢回妈妈手里。
嗤笑道:“呵!挨骗了呀!……喝了两杯马尿,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天杀的巨辉!……”妈妈大骂,抬脚就往门外走去。
梁翠也连忙追出去,谁知妈妈却回头呵斥:
“跟着做什么?回去煮猪菜...!”
“妈!——”梁翠十分担心,她知道妈妈肯定是找巨辉叔算账去,她想跟着……她怕妈妈受到伤害……虽然她跟着也没什么大作用,吵架她吵不赢,但至少...如果...打架,她能帮妈妈扯头发打赢架……。
是的,她能打赢,因为打架不会是巨辉叔和妈妈,只会是巨辉婶子和妈妈,那个女人是村里有名的泼妇!但谁让她老公是杀猪的,会赚钱,又直接或间接管着半个村子的猪肉,所以很多人都对她礼让三分。
“回去!”妈妈却不容置疑。
梁翠只能不安的目送着妈妈离去...!
再踏进家门,却见到爸爸皱着眉头、揉着太阳穴从房间走出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顾不得诧异爸爸为什么刚起床,连忙说:“爸爸,妈妈去巨辉叔家了……那一百块钱是假的……你快点跟上看看...”有爸爸在,他会拉住妈妈,打不成架的。
“钱?假的……?”爸爸惊诧!急忙追了出去。
经过梁翠身边的时候,一阵酒味飘过...。
梁翠眉头更加皱起,大清早的,爸爸喝酒?
不!不!平常爸爸就甚少喝酒,他身体不好,除非有亲戚朋友来了,推不掉才会喝一点点。但就是一点点,爸爸也会醉人,他酒醉的样子也很特别,既不昏睡也不呕吐或胡乱说话,而是有点呆呆的,反应迟钝,若不仔细看,看不出酒醉来。
村里很多人都知道他这一点,原因是有一次三月三拜山,他们村里拜山是全族人聚集在山上吃饭的,爸爸推不过,喝了一点酒,再站起来去盛饭的时候,竟然直愣愣往大锅里走,要不是旁边分菜的叔叔反应快,他就摔锅里了。
现在……爸爸眼神是清醒的……看起来更像酒醉刚醒的样子...!
再一想刚才伯伯的话——爸爸昨晚没回来吃饭……所以昨晚爸爸在巨辉叔家喝醉了,钱是那个时候借的……假的……
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人...!
梁翠又气又苦,又无奈又愤恨!
一个多小时后,爸爸妈妈回来了。
爸爸沉默着,只是眼里苦闷藏都藏不住。妈妈犹自喋喋不休的咒骂着...。
结果不言而喻!
好在,妈妈的头发没乱,架……是没打成。
转眼又到周末。
梁翠挑着两桶尿,扁担上方挂着一桶衣服,一个菜篮。她要摘菜,淋菜,顺便洗衣服。
谁知还没靠近溪边,巨辉婶子的大嗓门就传来:
“你们来评评理,我看他们可怜不容易,才借钱给他们,平日里来要猪肉,不知顺了我多少边角料,我何曾说过一句,还主动给他们,结果他们不想着我的好,不知在哪收了张假钱,还反过来说我给他假钱……我要给的是假钱,怎么不当场指出来……你们以后可要吸取我的教训了,不要随便给人借钱,尤其是他……哈……呵……可千万不能借……这年头好人做不得……。”
“我们可没钱借人……”
“我家也困难……”
“是啊,我们可没你家有钱……”
“大家一个村的,我们当然是信辉姐的……”
“对对……我看平日里那个……就不是省油的灯……”
“上次还冤枉我踩他们的菜……”
“谁让人家出大学生呢……”
“还是辉姐好,辉姐大方,辉姐下次可也要给我们一些边边角角啊……”
“对啊……对啊……”
“还有我……”
七嘴八舌!
“话说回来,最后怎么算?”
“怎么算?还能怎么算?……我要他们家还五十就得,现在屁都没见……我当喂狗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这个泼妇!不止不承认还诬陷人,她妈妈买猪肉基本都是买边角料,哪来边角料顺?讹他们家的钱,还把他们当摇尾乞怜的狗侮辱……
还有,这帮长舌婆,一个两个……上次她就亲眼看见说话的那个为了少走几步路,踩他们家的菜,现在……
梁翠愤怒的涨红脸,胸口起伏不定,拳头紧握,努力忍住冲上去揍人的冲动。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罗华荣说过打人不能解决问题,说不准还被这帮泼妇讹上,给家里人添麻烦。
冲上去不能打,骂,可她骂的过吗?不能!
忍住梁翠!她再一次告诉自己!
二姐说过:他人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之?
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来日方长嘛!
可是,去他妈的来日方长!去他妈的忍他!对方当着你的面侮辱你的父母,你还来日方长?还忍他?那是猪狗不如!
不能打,不想忍,怎么办?
“不能打,那别人老骂我怎么办?”“那你就想办法恶心他!恶心死他!”
梁翠想起与罗华荣的对话。突然灵机一动。
她放下衣服和菜篮,挑着两大半桶尿,轻手轻脚走上桥,那帮泼妇正在桥下洗菜洗衣服。她装作走不稳,一侧身,两桶尿和扁担直接砸进水里。
“嘭嘭!”两声响起。
等这群泼妇反应过来,衣服和菜都已经被尿污染的水泡过了,还被溅了满身满脸。
——这可是人尿!
梁翠站在桥上,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各位大婶,我不小心崴了一下脚,扁担和桶都一起掉下去了。婶子们,能麻烦你们顺便帮捞一下吗?”
“这……这?”这帮泼妇面面相觑,本来想破口大骂的,但看梁翠这么“诚恳”道歉,说话还“斯斯文文”,一时讪讪的,再加上刚说了人家坏话,多少有点心虚,只好不情不愿帮梁翠把桶捞起来。
梁翠轻声微笑的道了谢,挑着桶走了。
转身,却面无表情!
没有得逞后的快意,有的只是再次无比深刻的无力与悲哀。
她虽情商不高,智商却过人,读书厉害,长大了,自有一股傲气与自尊,现在却要在这里和一群愚昧无知的泼妇斗法。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到头!这种地方,有何可停留!
生于此,长于此,却无比想要逃离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