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翠回到家中,满目皆白,棺材里躺着她最爱的爸爸。她曾抱有一丝幻想,希望父亲还活着,然而残酷的现实让她无法承受,最终晕了过去。
她宁愿小叔是为了不让她读书而骗她回家,也不愿相信父亲已经离开人世。她只希望父亲能好好的,为了父亲,不读书算什么,她可以放弃一切。
可是,为什么幻想不是真的?
当她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凌晨,父亲的棺木已经盖上,即将出殡。她不哭不闹,神情恍惚,麻木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只会木然机械地听从别人的安排。
整个葬礼过程中,她都是如此,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躯壳。把自己缩在厚厚的龟壳里,来逃避这个残酷的现实和内心的痛苦与无助。
好不容易,葬礼总算结束了,她却倒下了。她如同一朵枯萎的花朵,失去了生机和活力。她病了,整日昏昏沉沉,缠绵病榻,病情反反复复,就是不见好。医生来了几次,每次都只有一句话,心病还需心药医。
初始,家人强忍悲痛,极力开导,期盼她能重拾信心,重新振作。奈何,今天刚有一些成效,明天又再恢复原状,甚至更严重,这仿佛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让人感到心力交瘁。
在这个家庭中,有一个被深深隐藏的秘密。家里人并不知道,他们中有一个人对梁翠充满了仇视和厌恶,这个人就是梁翠的小叔。在他的眼中,梁翠仿佛是一个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恶魔,应该被送回她该去的地狱。对于梁翠能够读书这件事,他更是感到愤怒和不满,认为这是在加重家庭的负担。
如今,梁翠的父亲已经离世,家庭的重担全部落在了大哥和三姐的肩上。然而,他们也已经渐渐年长,未来的婚姻和家庭也将成为他们生活的重心。三姐一旦结婚,自然无法再为家庭做出过多的贡献。而大哥,即使他不放弃对弟妹们的责任,他能够给予的帮助也会越来越有限。梁翠的读书才华却日益凸显,这让小叔深感不安。他深知,如果梁翠继续读书,那么在家庭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必然会有一个人被放弃,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弟弟。为了确保弟弟的读书机会,小叔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彻底打消梁翠的读书念头。他坚信,只要梁翠无法参加中考,她就无法继续读书,只能被迫外出打工。这样一来,打工所得的收入自然会用于弟弟的教育,从而保障他的未来。
于是,每当没有人在身边的时候,小叔就会对梁翠展开一场可怕的辱骂。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着梁翠,试图摧毁她的意志。他告诉梁翠,她父亲的死完全是她造成的。他指责梁翠因为读书而导致家里经济拮据,以至于父亲无法得到及时的治疗,最终选择了自杀。他用这些谎言和恶意的指责,试图让梁翠感到内疚和自责,从而放弃读书的念头。
梁翠在小叔的辱骂中度过了无数个痛苦的日子。她的内心充满了痛苦和自责,不愿意相信,不想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病情自然就反复无常。久而久之,家人的耐心也消耗殆尽,唯有二姐,始终没有放弃她。
她也同样痛,只是她大二了,二十多岁,又一直一边读书一边工作。悲欢离合的事多少见过,她已经能很好的控制自己情绪。
再说,她也没有矫情的权利。
矫情?是的!
对承担着整个家庭重任的大人来说,这就是一种矫情,一种任性。
生活都无以为续,矫情什么,任性什么,这全都是扯淡。
若换个人,她说不准就不管了,但这是她妹妹啊,从小带大的亲妹妹!
这段时间,她说破嘴皮,怎么安慰,怎么哀求,连破口大骂都用上了,甚至连梁翠的班主任也请来过,但就是没用。
眼看就要中考了,而她请的假一拖再拖,到现在已经拖无可拖了,否则她就要延迟毕业。
而这个家,压根就不允许她再浪费一年,所以明天无论如何她都要返校。而大哥,他在葬礼完后就立即返回工作单位了。往后整个家的经济负担主要压在他身上,他连舔伤口的权利都没有。
正当二姐束手无策时,罗华荣又来了。
初三补课一月才能回家一次,梁翠家出事正好是回校后两天后,所以罗华荣是在再次月周末等不到梁翠时才发现不对劲,找到班里同学一问才知道梁翠已经有一个月没来学校了。他连忙赶回家才知道一切。
他很清楚梁翠的性格,更知道梁翠的爸爸就是梁翠的天、梁翠的一切。现在她的天塌了,难过痛苦可想而知,生病一场是免不了的,同时也需要时间去治愈伤口。所以回来的一天时间尽量陪着她,劝着她,但时间实在有限,他总不能一直赖在梁翠家,时间到了也不能不去学校。
可是,他去学校的时候梁翠明明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身体还有些虚弱,所以要再过两天才能返校,而她也答应他了。可是周末他不放心又跑去她学校找她,却还是不见,心里极其担心,可也不能无缘无故往家里跑,只能度日如年等着,天天跑梁翠学校,希望看到她身影,可是次次失望。
眼看离中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他简直心急如焚,好不容易到了周末,找了个理由请假就跑回来。梁翠的模样让人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妙,仿佛她身上的坚韧不拔已经被抽离,只剩下了一副空壳。她的眼神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坚定和自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迷茫和无助。她的身体也变得异常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若不是有外力的干涉,梁翠绝不会变成这样。
他连忙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再结合他去找她班主任时,她班主任无意中提到的小叔,以及平常小叔对梁翠的非打即骂。他不得不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事件,基本猜出问题结症所在,于是就找到梁翠二姐商量起来……。
两人详谈了一阵,罗华荣走到梁翠身前,看她还是恍恍惚惚,就坐在她身边和她絮絮叨叨的说一些学校里的趣事,直到天色晚了才离去。
而和罗华荣谈话后,二姐就急忙一阵翻箱倒柜……最后如获至宝。
晚上,梁翠一如既往呆呆的。
二姐走过来道:
“阿翠!姐知道你是清醒的,你只是不愿面对自己,不愿面对现实,要自我折磨而已。
阿翠,姐明天就要返校了,不能也不会再陪着你。
姐姐也要放弃你了!
姐姐告诉你,人生道路上,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拉着谁,别人能救你一时,不了一世。若自己放弃自己,再爱你的人最后也会放弃你,能救自己的只永远只有自己。”
看着没反应的梁翠,二姐也不指望这三言两语能起作用。
话题一转,又道:
“爸爸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你应该也知道一些。”
她们小时候一年总有一两次,半夜时分爸爸突然发病,浑身颤抖,有时还口吐白沫。她们就去村另一头请医生,医生也说不出爸爸怎么了,而且第二天爸爸又好了,看起来和常人没啥区别。这两三年梁翠住校,只周末回来住一个晚上,除了那次气急攻心晕了过去,倒没再见过爸爸发病,梁翠也曾催爸爸去检查,爸爸总是说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不能劳累已而。
“说来,我小的时候,家里的条件在村里算得上很不错,因为爸爸会去城里做工赚钱,后来爸爸发病,妈妈就没再让爸爸去,家里也逐渐拮据起来。所以爸爸这几年一直很自责愧疚。认为若不是自己身体不争气,我们也不用过得那么辛苦,尤其是你,他最爱的女儿,吃了那么多苦。
听到这里,你是不是更悔恨,更自责,更痛苦了?觉得是自己的错,自己不应该读书,自己就应该出去打工赚钱,否则爸爸也不会有病没钱治,更加不会死?
说来,你们不愧是父女,性格还真一脉相承,都喜欢钻牛角尖。
若是按你们的想法,我和大哥岂不是更该死,我们才是造成这个家负担最大的那个,我们是不是也要去死呢……”说到这,梁翠终于有了反应,她无意识的摇着头,她不能接受任何人说爸爸的不好,一点都不行,也不希望姐姐这么想,这是她最爱的两个人。
姐姐继续,
“你还记不记你小时候,我经常把你关进猪屋,爸爸虽然每次都放你出来,但却从不阻止;你从很小的时候就要跟去地里,让你感受种地的辛苦;你从小上学,爸爸年年让你欠学费,让你受尽委屈,除了一些没有的话,就没给过任何帮助;你休学的那一年,更让你天天干干不完的活,你越长大他越是远离你、不理你……这些,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你也许想,爸爸是想锻炼你。不错,确实有一部分是的,但谁家的父母为了锻炼自己的孩子,往死里整的?所以,你不知道,那是爸爸他知道自己有病,并且知道这种病以现在的医学水平根本治不好,很有可能活不到你长大,更了解你的个性,你太重情,别人给你一点好,你恨不得千百倍还回去,很容易被情左右,被人拿捏,他希望这些打击和困难能让你通透,就是不能,也能让你学会坚强,学会反击,希望这些都能化为你的养分,让你茁壮成长!让你强大到别人不能欺负你!他不想你成为第二个大姐……”
她们的大姐读书的时候成绩很不错,但小学没毕业就再不肯去,打了骂了都没用,甚至拉到学校转身又能跑回来。据说原因竟是读书每天要早起,太辛苦。最后因为没出色,走不出小山村,嫁一个没担当的渣男,日子越过越苦。
姐姐眼眶通红,又接着,“你看看现在的大姐……爸爸最爱你!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变成这样……!说来也奇怪,你既不长也不最小,但那么多兄弟姐妹里,爸爸却偏偏最爱你。
他爱着你!
所以他在确定自己得了癌症,而且是晚期,即使化疗也最多只能多活两个多月的时候,他就已经计划好了,他绝不能死在你中考前夕……”
爸爸是自尽的,喝农药自杀。
这时,梁翠已不知不觉经泪流满面。
姐姐也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能哭就好!能哭就好!
看来“药”有用,那就继续加量。
“他到死都在为你打算……而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你太令他……”
“不——!”梁翠再受不了,嘶哑的喊着,“我不要他为我打算……我不要……我要他多活两个月……一个月……哪怕……哪怕一天也好……”
二姐不理她,继续道:
“你最后那一周末回家,是不是没见到爸爸,那是他躲起来了,他怕,怕见到你又忍不住多坚持下去……他怕成为你的拖累……成为你中考的……”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梁翠突然抱头大喊,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怎么,这就受不了,你不是要悔恨吗?你不是要折磨自己吗?你不是要缩在龟壳里吗?你不是觉得真的是你害死的爸爸吗?……”
“别说了!……别说了……是……是我的错……我的错……”梁翠猛然起身,撞向墙壁。
姐姐大惊,急忙拉住她,一看,好在只是额头点红肿,应该是身体比较虚弱,拉得又及时,再加上墙是泥墙的原因。
这下姐姐真的火了,气狠大骂:“你要做什么?你要死吗?你做给谁看?爸爸吗?我告诉你,他看不到,他死了!……就是看得到,你让他看你这样子吗?你真对的起他吗?梁翠,你不要再自欺欺人”她握住她肩膀,盯着她眼睛,“梁翠,你要爸爸多活一个月两个月,或者一天,这真是爱他吗?你知不知道,癌症到了晚期,每天都要承受难以想象的痛,每一秒都是折磨,你爱他,你怎么忍心让他受这种折磨……所以,他死了是解脱了,她不是你害死的,相反,是你,给了他勇气,让他少受了很多罪……。”
“姐……!”梁翠崩溃大哭,扑在姐姐怀里。
姐姐抱紧她,眼泪也夺眶而出,两姐妹抱头痛哭。
好一会儿,哭够了,姐姐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这是爸爸专门留给你的,若你不想爸爸心血白费,走都不安心,就坚强起来,继续去走自己的路,完成自己的梦想,这才是爸爸最希望你做的,也是对他最好的回报,你不要辜负他的付出”。
痛哭了一场,梁翠精神竟然好了很多。
她抖着手接过,这确实是爸爸的字。
爸爸初中毕业,字不好也不坏,平常都是默默干活,梁翠甚少见爸爸写过字。
之所以认得,是她偷看过几次他珍藏起来的党员手册,里面夹着一些读后感。
小心宝贝的捧着,一字一字的读着。
半响,梁翠又哭又笑起来!
姐姐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她走到门口,坐在门口,打算在她离去前,寸步不离守着她,再不让除罗华荣外的任何人接近,明天直接送她去学校,还要交代老师,不接受任何家人探视。
第二天,当姐姐看到焕然一新的梁翠,她的心完全放下了。
她很高兴!真高兴!高兴得眼泪又湿了脸颊!她感谢那封遗书!她仰头,低声对着空气说道:“总算你还记得你最爱的孩子”。同时心里十分感谢罗华荣,是她看出了妹妹的心结,之后才有了这封遗书!它就藏在梁翠小时候经常偷偷翻看的党员手册中。其实罗华荣也不知道有这封遗书,按他的意思是,有最好,没有就交给他造一封出来,但前提是,得找到爸爸以前写的字给他参考。
总算,爸爸爱梁翠的心一点没减,留了后手。
只是他没有料到有小叔这个变数,要不梁翠好一点以后,肯定会整理他平常宝贝的东西,自然会看到这封绝笔。
她也很愤怒,没有想到小叔对小妹居然已经到了这么不待见的地步,这么狠!显然是,就是不要小妹命也要断小妹前程。
可是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她能报复回去吗?答案不言而喻。
好在,她的妹妹挺过来了,她明媚自信的妹妹回来了。
好在,她们以后都会远离这里,而且她成功逃出来了,而她的妹妹也快了,很快她的妹妹就可以追上她,超越她,逃出这个家庭,逃出这个山村,逃出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罗华荣也来了,他要来把梁翠带去学校,他再不放心梁翠留在这里。
却在看到梁翠的瞬间,心彻底放下了的同时恍惚起来。他又看到了,和六年级第一在教室里看到她的那一眼一样,梁翠仿佛在发光,尽管她身形消瘦虚弱,脸色苍白憔悴,但眼底仿佛藏了漫天星辰。
那个让他心都在颤动的梁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