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个尝尝就行,用不着这么多,你自己留着吃吧。”大妈忙阻止道。
“我昨天吃了好几个,这麻酱蛋偶尔吃一两个还行,多吃也就那样了。你们吃吧,我不怎么想吃了。“姬羽坚持把鸡蛋分给了大家。
“奶奶,我要吃蛋蛋!”小虎子急的用小手拍桌子。
“好好!别急,奶奶给你剥皮啊。”大妈顾不得推辞了。
“呀!这麻酱鸡蛋好香啊,比京城街面煮的茶叶蛋香多了,真好吃。”燕子手快,先剥好了一个咬了一小口,连连赞叹,眼都瞪大了一圈。
“还真是,这味道太香了,不但有炒芝麻的香味,还有茴香、肉桂香,还有好几种香味儿我说不上来了,呀,这蛋黄这么软,这么多油,比咸鸭蛋黄都好吃,妈,您尝尝,以前吃过这么好吃的咸鸡蛋吗?”玉洁吃了一口惊呼起来。
韩大妈先给孙子剥好一个掰成几块儿以方便孩子用小手抓着吃,然后将最后一小块放在嘴里品道:“按理说这就是腌的咸鸡蛋,可蛋黄流油蛋白却不怎么咸,我活这么大也是第一次吃这么香的腌鸡蛋,听名字是麻酱蛋,那就是用芝麻酱腌的鸡蛋了,怪不得有芝麻香味,里面还加了十三香了,肯定有秘制配方,一起乱煮味道没这么醇,这味道,上酒席都能成主菜,京城这边没人能做出这么好的味道,小羽,你妈好手艺。”
姬羽笑道:“承蒙大家夸赞,大家吃得好,赶明儿个我家去让我妈多做些带来,其实我妈做的麻酱蛋还不算最好,我表姐做的麻酱蛋那才叫地道呢,我妈也得甘拜下风,我五年没吃过表姐做的麻酱蛋了,想想就流口水。”
“哎呀,比这个茶叶蛋还好,那得多老好啊?火车站那边有卖茶叶蛋的摊位,菜市场有卖咸鸡蛋、咸鸭蛋的,跟这个都就没法比,那茶叶蛋就是酱油汤里放五香面和老茶叶,鸡蛋煮熟了往汤里一泡,还没入味儿就往外卖,我有时候过了中饭点儿也吃过,就面上有些咸淡味儿,里面还白是白黄是黄的,哪有你家阿姨做的这个香味儿都进蛋黄里了,还不怎么咸,姬羽大哥,要不你回家跟阿姨学学这麻酱蛋是怎么做的,学会了咱们合伙卖麻酱蛋得了,准能挣大钱。”
“嗯!好像很有道理哈?”崔云燕玩笑之语,姬羽意有所动:还真是,反正临时也想不出在京城能干点儿啥,难道真当出租司机去?京城这么复杂的里弄胡同自己肯定会转迷糊喽,自己这二把刀修车技术开维修铺就省了吧,修电机还行,不过那是慢功夫,没几年底蕴打不开局面,就五香麻酱鸡蛋了,先试试水再说,发大财不易,但绝不会亏掉腚,有个事儿做心里也省的没着没落。
左玉洁疑虑重重:“恐怕不那么简单,先说咱们上哪儿搞鸡蛋票去,个体农贸市场倒是有不要票的鸡蛋,可那价格谁吃得起?再说腌好了鸡蛋指着咱们能卖多少?一天一百个、二百个该是不少了,可又能赚多少钱?街面小摊上茶叶蛋一个好像卖1毛5,咱不能卖的太贵,开始说不定只能平价,要票的鸡蛋8毛一斤,市场高价鸡蛋1块钱一斤,咱就算要票的鸡蛋吧,8个左右一斤,一个1毛钱,配置的芝麻酱香料不知多少钱,估计成本不会低,一个即使摊2分钱,煮鸡蛋要水要煤,鸡蛋运回家不可能不破,有损耗,再算1分钱,一个麻酱蛋制作费就是1毛3,只剩下2分钱的毛利,一天就算卖二百个麻酱鸡蛋,也就能赚4块钱毛利,一个月忙忙活活一天不落才挣120块钱,这个事儿光靠姬羽一个人肯定不行,俩人做就没多大意思了,姬羽开车的话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一个月轻轻松松也比这个挣得多,这是最理想的算法,不信燕子你明天问问那些摆茶叶蛋摊儿的一天能卖多少?要是能卖50个我就算他本事不小,要是买高价鸡蛋肯定赔本儿。”
崔云燕当时就泄气了:“50个鸡蛋得满满当当一大盆,我在报刊亭观察过,那些卖茶叶蛋的一天卖不了半盆鸡蛋,还同时卖卤豆腐、炸花生米啥的小吃。这活要是有鸡蛋票,玉洁姐干干还成,在我报刊亭边上支个摊儿应该比糊纸盒挣得多,姬羽大哥的话,嗯?姐你刚才说啥?姬羽大哥开车,开什么车?”
“姬羽有机动车驾驶证,大汽车、小汽车都能开的那种证,真了不起,以后工作根本不用发愁。”
“真的啊?”崔云燕两眼冒星星:“姬羽大哥,你快把驾驶证拿出来让我瞻仰瞻仰,我还从没见过呢。”
“诺,这就是,没啥了不起,你到驾校学一个月也能考下来。”姬羽把驾照拿出来递给崔云燕。
“你说的轻巧,真要是那样返城知青就用不着长年在家待业了,都当司机挣大钱,考一个驾照报名费就得三千,谁能拿得起?”左玉洁深深叹了口气。
崔云燕看了好一会儿,恋恋不舍的把驾照还给姬羽:“就是,拿得起三千块钱的人家也用不着干这么危险的工作,直接走后门当干部多合适。单位的司机都是公家报销考驾照,个人考驾照的还真没听说过。”
吃完晚饭,姬羽在堂屋跟大妈一家人糊了3个小时糕点盒,算算自己的劳动成果,一晚上创收9分钱,平均一个小时挣3分钱,看看身边的玉洁姐挺着大肚子手脚麻利的叠盒子,大妈带着老花镜往盒子上刷浆糊,崔云燕小心仔细的往纸盒上贴花纸,一晚上做了130个糕点盒只能挣6毛钱,不禁一阵心酸,暗自下决心一定把麻酱鸡蛋这个项目做成,帮助这善良的一家人摆脱贫困。
左玉洁的一通算账,像一瓢水把崔云燕做麻酱蛋的火苗给浇灭了,对姬羽却像一瓢油把火苗变成了烈火。
夜深时,姬羽回到耳屋拿起纸笔在旧桌子上做起了策划书,按左玉洁的核算一颗麻酱蛋还能有2分钱的毛利,让姬羽看到了这生意里的商机,因为左玉洁的核算是基于一枚原鸡蛋的购价按1毛钱算的,姬羽却知道他老家华龙的鸡蛋价格要低得多,山里的鸡蛋只有5分钱一枚,县城的鸡蛋贵一点儿也只是6分钱一枚,那么就按6分钱一枚,就比左玉洁的计算结果多了4分钱的毛利,而且腌制麻酱蛋的腌料不会比茶叶蛋的腌料贵,因为茶叶蛋的腌料是酱油加茶叶加五香调料,而麻酱蛋的腌料是扎芝麻香油后油渣加盐加五香调料,芝麻油渣在农村的用途是当肥料,肯定不值钱,所以一枚麻酱蛋的毛利绝对不低于7分钱,左玉洁的核算是每天销售200枚鸡蛋,把崔云燕给吓住了,认为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姬羽心里笑了,200枚?开玩笑了,他打定主意既然要搞就搞出规模来,当然,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长远目标要靠一个个短期目标去实现,先制定个小目标,第一个月就从一天100枚鸡蛋开始好了,一天挣7元钱,这就比开出租车挣得多。
那么第一步要做什么呢?
当然是生产麻酱蛋的工艺了,老妈的麻酱蛋制作方法他早就会,不过既然要做就做得最好,整整五年没见到许琳表姐了,姬羽决定立即返回刚刚离别的家乡华龙,找表姐拜师学艺去,让表姐助自己一臂之力。
想到就做雷厉风行,是姬羽上大学后养成的习惯,第二天早饭时他跟大妈一家说要出去几天,吃过饭就出发了,在火车站的商店,买了些高级点心、烟酒糖果,把旅行箱装满,去售票处买了火车票,中午11点到了华龙县。
姬羽知道表姐的夫家离县城不远,就在县城西边的陆庄村,可五年来他却一次没去看望过表姐,主要是他不愿意打扰表姐的平静生活,另一个原因却是姬羽心虚,虽说是许琳主动掐断他们俩人之间的关系,但是追根溯源责任还是在他这里,如果当初他没考上大学,还是山村农民,表姐就不会主动离开自己,他和苏蕊的幸福,是建立在许琳所做的牺牲之上,这让他在潜意识里存在着对许琳的深深愧疚,让他始终无颜面对表姐。
但谁料想命运却如此捉弄人,正可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如果当初许琳能够老老实实在家等着他订婚,他就不可能跟苏蕊恋爱,就业之后就不会为了急匆匆办调动跟特种泵厂领导愤然翻脸,以至于失去公职和大学毕业生资格,说不得现在就是特种泵厂的技术骨干,许琳至少也能安排在沈大龙的电机维修部成为正式职工,工资不但稳定,拿的还低不了,俩人婚后一定会甜蜜幸福。
现在可好,许琳的嫁人,不但没能成就姬羽的事业和爱情,反而最终断送了他的事业和爱情,他现在就是要让表姐知道,她当年做得事是多么的傻,他要告诉表姐依靠别人的牺牲,即使暂时拥有了幸福也可能很快失去,真正的幸福要靠自己的努力获得,而不是靠别人的施舍获得。
姬羽现在越来越不能谅解表姐的愚蠢,每到夜深人静时,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回想往事时,就生气表姐的自作聪明,更让人心里不忿的是,即使是现在,傻表姐肯定还沉迷在自我牺牲,成就心爱表弟的伟大幻想里。
这也太特么的可笑了,姬羽现在心里已然没了对表姐的愧疚,也没对表姐产生怨念,毕竟表姐的初心还是为了他好,虽说事与愿违,但事已至此并不是表姐所能掌握的,现在他倒是能从容面对表姐了。
姬羽叫了个人力三轮在午饭前到了陆庄子村,跟路边的村民打听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表姐家,从外面看这座房院还不赖,两栋砖石结构的足五间大瓦房,被同样是砖石结构的围墙圈在前后两进的院子里,大门盖了门楼,门楣上挂了个“光荣功臣”的牌匾。
姬羽笑了,这年月一般年轻人参军后,家里大门都会被乡里赠挂“光荣军属”或“光荣之家”的牌匾,“光荣功臣”还是头回见,看来这位未见过面的表姐夫应该在这几年的自卫反击战中立功了,可以肯定没牺牲,牺牲了就会挂“光荣烈属”的牌匾,没牺牲还立了功,表姐这官太太已经是稳稳的了,但愿别已经随军走了,那样的话可就要白来一趟。
听了听院子里有动静,依稀是表姐的声音,姬羽使劲儿拍了两下门,故意哑着声音高声道:“有吃的吗?赏口吃的吧!”
“天哪!表弟?小羽?是你吗小羽?你等着啊,我这就给你开门。”里面的女人声音很是急促。
姬羽一阵感动,他都故意的改变了声音,五年了,表姐没见到人只是听一声就知道是自己来了,这不是心有灵犀又是什么?
里面门闩嘎登一声,大门就打开了,一个身穿连襟碎花棉袄的女子,刚打了个照面就把姬羽一把搂在怀里:“表弟,小羽,小羽,我的好小羽,你怎么才来看姐啊,差半个月就整五年了,姐一直在等我的小羽来,好表弟,你还好吗?让姐看看,仔细看看你变啥样了。”
许琳略略推开姬羽,仔细端详:“嗯,少了好些孩子气,有男子汉的气质了,不过还是有些瘦,在渤海生活是不是不习惯,吃不惯那边的饭?听说那边一天三顿都是煎饼卷大葱,可废牙了,你吃不惯不会自己做饭啊。”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泪珠成串的流淌下来。
姬羽的泪水也不争气的打湿了脸颊,抹了下眼睛能看的清楚些:“姐,你咋这老相啊?都有白头发了,你才24啊,说42都有人信,别说才生俩孩子,人家同龄人生四个的也比你显得年轻,这哪儿有半点儿官太太的摸样,整个一农村大嫂,你这几年是咋过的啊?在陆家受大委屈了,他陆源把你当牲口使啊,他现在在哪儿驻扎,我找他算账去。”
“傻弟弟,想算账好办,他就在屋里呢,进屋吧,看看你姐夫,我这样都是因为他,你就该打他一顿给我出出气。”
“啊!我姐夫在家?靠,我这嘴,声音恁大,姐夫肯定听见了,咱俩这样他会不会生气啊。”姬羽进院子时就有些忐忑不安,这年头破坏军婚可是大罪,军官探家是可以带枪的,要是醋吃多了,火上来给自己一枪可就毁了。
“陆源,陆源!家里来客(qie三声)了,贵客,认得是谁不?”许琳掀开正屋棉门帘,把姬羽让进堂屋。
堂屋的中央摆着一张可折叠的矮圆桌,桌子上摆着饭菜碗筷,一个身穿绿军装的中年男人,正在喂一个小不点儿娃娃吃饭,另一边,一个男孩儿在自己吃。
听了许琳的话,男人忙放下手中的调羹,抬起头正准备认人,就听小男孩先叫了起来:“舅舅,是上大学的舅舅,姬羽舅舅。”
姬羽大惊,心里既感动又惭愧,人家孩子都叫舅舅了,他却连孩子的名字哪怕是小名都叫不出来,脸没地儿搁了,不过却很诧异,这孩子怎么会认识他?
不过没等他继续尴尬,陆源惊喜地站了起来:“姬羽表弟,你可算是来了,太好了,太好了。”说着走到近前就跟姬羽握手。
刚进屋时,外面光线好,堂屋有些暗,姬羽只看了个轮廓,没看仔细,现在看清了对方的脸面,不禁吃了一惊,对方将近半张左脸连同左边耳朵也不知是烫伤还是烧伤,紫红发亮高洼不平,左边的头皮也光亮亮的,不是剃刀剃没了而是没长出头发,再往下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对方的左胳膊衣袖竟然是个空筒,整只胳膊都没了,怪不得前院大门挂着光荣功臣的牌匾,原来陆源是荣军伤残,姬羽有些哽咽:“姐夫,你!你!这是甚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要是知道消息我早来看你来了,你,你这是遭老罪了啊。”
“没事儿,没事儿!你别难过,我跟你姐都没难过你难过什么?比起我那些牺牲的战友,比起那些重伤残废的战友,我这算太幸运了,我现在每天守着老婆孩子,能吃能睡,生活能自理,国家还补了我一大笔钱,我兄弟的房子,国梁、国柱这俩孩子的房子都盖了起来,农村人最大的心病都解决了,我和你姐都知足着呢,坐吧,坐下说,小琳,你给表弟倒杯水,倒白开水,先别倒茶,肚子空着喝茶伤胃,梁头!过去坐,看着你弟弟。”陆源拉着姬羽坐在圆桌外面本应该是许琳的圆凳上,他自己在大男孩倒出的凳子上坐了。
许琳一边倒水一边笑着说:“你姐夫说的没错,他能活着回来,我知足着呢,他伤成这样,我一点儿也没难过,就是在医院陪他养伤的时候我也没怎么难过,就是后怕,想想就怕的要死,差一点儿我就成寡妇了,别说没了他我带着俩儿子以后怎么过,就是以后见到你都没法交代,说好的咱们各自追求各自的幸福,结果我先打自己嘴巴了,别看他现在身体有点儿缺陷,对我来说,这一年多是我俩结婚后最轻松最舒心的一年,前些年小姑小叔子都没成家,我一个人开始带着国梁之后老二又来了,你姐夫还是大头兵,日子过的成难,得亏你让玟玟给我捎来的钱,要不真不一定能撑过去,现在他回来了,至少俩小的不用我管了,他带孩子跟带兵似地,好着呢,国梁他姑出嫁了,他二叔去年也成家分开过了,他三叔考上了县卫校,以后能分到县医院,省老心了,他四叔在县一中上高三,学习比老三还好,考大学有把握,这日子你说是不是有些因祸得福的意思?你别看我老相,那是去年盖房让日头晒的,你想都想不到我家去年盖了几套房,三套,整整三座院子,三套足五间的大瓦房,等吃完饭我带你去看看,比我们现在住的房子还漂亮,哎呀你看我,光顾说话了,把吃饭都忘了,你来的突然,我没做你的饭,你和你姐夫先唠着,我擀两张饼去,接着就得。”说着匆匆出了堂屋。
姬羽打量了一下堂屋,一般燕北农家的堂屋,靠东西两面墙都各有一个灶台,其中一个灶台一边靠风箱一边靠水缸,另一个灶台一边靠粮瓮一边靠碗橱,瓮上面肯定是面板,堂屋其实就是厨房,姬羽家的堂屋就是这样的结构,表姐家的堂屋不同,正北墙悬挂着一幅毛主席跟周恩来总理在机场的大幅画像,东西两边的墙上悬挂着好几个照片框,大部分是陆源在部队战友们的合影,也有单身照,还有几张陆源这几年探家时照的全家福。
姬羽不由自主的站起来来到照片框前,仔细端详这些照片,全家福人数最多的有七个人,姬羽能认识的只有表姐和陆源,他有些疑惑,陆源家兄弟姐妹是五位才对,多出的一个年龄跟陆源相仿的是谁?
陆源也走了过来站在姬羽一旁,仿佛洞悉姬羽的疑惑:“这是我妹夫,是我们本村的。我妹妹跟你表姐同岁,我跟妹妹是前后脚结的婚,我能娶到你表姐,有我妹妹很大功劳,我应征入伍时公社武装部给了200块钱安家费,妹妹跟未婚夫家要了200块钱彩礼,亲戚们又凑了100多块钱,这才凑够岳父家要的那500块钱彩礼。唉!你表姐是个金镶玉,无价宝,区区500块钱就做了我媳妇,我可是赚到天边了,这都是一个穷字闹的啊,也别说,要不是穷,我也娶不到这么贤惠的媳妇了,那样的话,你们姐弟俩的孩子应该比国梁还大些。”
“啊!”别看陆源的话音不高,可对姬羽不亚于惊雷:“姐夫,你,你怎么——?我跟许琳没——,你知道了?”
“你跟我来。”陆源朝姬羽偏了下头,示意他跟着。
陆源推开东屋门走了进去,姬羽一进屋,立刻大吃一惊,这东屋明显是陆源许琳的卧房,在东墙上,并排挂着两个7寸的大相框,非常显眼,进屋门抬眼就能看到,左边的相框里是陆源和许琳的结婚照,照片里的陆源虽然穿着军装但没有帽徽和领章,看得出是在陆源入伍前突击结的婚,这张照片没问题,让姬羽震惊的是,就在这个相框右边,还挂着一个同样大小的相框,里面的照片竟然是他姬羽和许琳的合影,就是上大学第一年姬羽放在语录皮面的那张,这让姬羽脑子彻底混乱了,浑身的热血直往脑袋上涌,耳朵里甚至有了鸣叫声。
陆源低声道:“没想到吧?其实我在认识许琳之前,就知道你和许琳相好的事儿了,我远房婶子娘家是许琳她们村的,婶子说你和许琳原本该是天配地合的一对儿,可你考上了大学,许琳觉着再跟你会拖累你的前程,就托她在这边找能出得起500块彩礼的人家,就这样便宜了我,许琳跟我第一次见面时,也没瞒着我,把你们的事儿原原本本告诉了我,我当时挺感动,一点儿没因为她恋过爱心里犯膈应,只觉能娶一个这么重情重义的好女孩儿,真是老天有眼让我捡了个天大便宜。通过许琳的介绍,我能感觉出她是爱你爱到了骨子里,你已经是她的生命中不可抹去的记忆,我如果强迫她以后再不想念你,不但不会起作用,肯定还要引起她对我的反感,还不如让你也成为我们家庭的一部分呢,这张照片她一直夹在笔记本里,我临参军走的前一天,去县城放大我们的结婚照时,把这张照片偷出来一起放大,配了相框挂在这里,让她晚上一个人寂寞孤单时睁眼就能看到我,也能看到你,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那天她抱着我哭的稀里哗啦的,不过那晚上我知道我做对了,她从那晚上就把真正的她完完全全的交给了我。我们有了孩子后,不论是国梁还是国柱,刚能认人,不论是我还是许琳都让他们认照片里的姬羽舅舅,告诉俩孩子,姬羽舅舅是跟爸爸妈妈一样亲的亲人,是很了不起的大学生。所以,刚才你一进屋,国梁就能一眼把你认出来。”
姬羽抹去眼角的湿润:“姐夫,表姐能嫁给你这样心胸宽广的男人,是她的福气,你放心,我们那时关系好归好,可并没做出格的事情。”
“这我能不知道吗?所以我对你很感激,你让我的婚姻很完美,真心谢谢你了,老弟,不光是这个,这几年我几乎都在部队上,回家探亲总算起来不超过一个月,可你却一次也没来看过许琳,我知道你不是把她忘了,否则不会让国梁他小姨送钱来,你是怕影响我们的生活,许琳也是这样,一直牵挂着你,可结婚后就再没回过一次娘家,每一天都在我弟弟妹妹们视线中,怕我在部队为这个分心。你们俩都是难得的正直、善良的好人。”
“哎呀!这一屋子什么味儿,咋这酸呢。”许琳不知甚么时候进了里屋笑道:“都是老实巴交的本分人,这有啥可夸的,哟!小羽,还掉金豆子了?都别说那些伤感的话了,今儿个难得相聚都得高高兴兴的,饭得了,都去吃吧。”
吃完午饭,许琳去厢屋厨房洗碗,姬羽把带来的糖果糕点拿出来给俩孩子,两岁的小国柱没客气,一边奶声奶气的说谢谢舅舅,一边照单全收,5岁的国梁却把手放在背后,咽着口水问爸爸:“爸爸,我能要舅舅给的东西吗?”
陆源笑道:“姬羽舅舅是跟爸爸妈妈一样亲的亲人,当然可以要了,不过刚吃饱饭不能再吃很多东西,只吃一块糖,其它的留着以后慢慢吃。”
国梁高兴笑了:“我知道的,谢谢舅舅。”接过糖果拉着弟弟进了里屋。
姬羽问陆源:“姐夫,你这是光荣负伤落残,国家没给你安置工作吗?”
“安置来着,可以选择在军工企业干门卫工作,我负伤前是副连长,到企业虽然是干部级别,但也只是停留在档案上,工资只能随企业,一个月总算起来30来块钱,一年工资不到500,还不能跟老婆孩子在一起,家里这边我二弟到了成家的年龄,可还没房呢,三弟、四弟虽然还在上学,但也得早做准备,现在这物价500块钱可盖不起啥像样的房子,指着工资盖三套房得10年,指定耽误了弟弟们,我和许琳商量后就决定选择复员,这样能一次性能领到7千块钱的荣军复员费,回来后,县武装部领导挺关心参战有功的复员军人,来家慰问时问我们有啥困难没有,许琳没客气,把我们想给弟弟们盖房成家的事儿说了,县领导当即就让乡里给我们家按最高标准划拨房基地,还给我们搞来一些平价木料水泥砖瓦指标,在村干部和乡亲们的帮助下,去年一年我们就把三套五间大砖瓦房给盖起来了,你还别说,三套房一盖起来,确实挺震虎人的,我二弟看中了他初中时的女同学,那家条件比我家好太多,我还担心人家看不上我二弟,没料想让人去一提,当时人家家里就同意了,一分钱彩礼不要,还倒赔了好几百块钱的嫁妆,弄得我和许琳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看着陆源心满意足的神情,姬羽心里一阵发酸,为国参战搭上了军官生涯和一条胳膊,才得到7千块钱补偿就这样知足了,这是多么淳朴仁厚的人啊,真不愧跟许琳是一家人,他俩过日子肯定不会闹纠纷。
“姐夫,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就在生产队挣工分吗?”
“嗯,我在部队除了带兵打仗,别的也不会,去年一年的时间基本上都搭在盖房子上了,其余时间许琳就让我在家看孩子,她到队里干活,自留地她也不让我插手,想让我多恢复恢复身体,其实我身体早恢复了,年前村支书跟我说今年村委改选,提名我当治保主任兼民兵连长,看个场院护个秋啥的挺适合我,我答应了,在农村也就这些事情适合我了。”
许琳洗完碗进了屋子对陆源说:“你看着俩小的,哄他俩睡了,你也睡会儿,我陪表弟去看看咱的新房院。”
“你们去吧,看完房院想着去割二斤肉,晚上咱包饺子吃,中午简慢表弟了。”
“行啊!一起把国梁他姑姑、姑父和他二叔二婶儿都叫来热闹热闹,他们老早就说要认识认识我这个娘家兄弟了。”许琳答应了一声又跟姬羽说:“走,让你开开眼,看看我跟你姐夫到底有多能。”
姬羽跟表姐出了自家院子,往村子北面走去,路上不时有人跟表姐打招呼,看的出表姐在村子里人缘很好,在村子最北头,果然看到两个新院落里各自盖有一座足五间红砖青瓦的正屋,院墙不但是青砖包边包角,还用石灰麻刀抹了大白,墙头更是用琉璃瓦做了滴水檐,大门有门楼,就这房院放县城也够气派。
许琳打开门锁,把姬羽让进院子,神采飞扬的说:“看看吧,那边那个院子也是我们家的,跟这个院子一模一样,房子的样式都是城里的。原本我和你姐夫是要把这两座房院给国梁三叔和四叔的,可他俩说啥也不要,他三叔说分配工作后,单位在县城有职工宿舍楼,他四叔也说以后考大学参加工作住城市,让我们把这两套房子留给国梁和国柱,多好的一家人啊,小羽,别为姐难过,虽然你姐夫没了一条胳膊,但生活可以自理,说句不害臊的话你别笑话我,他这样连夫妻生活都不受影响,我过的比他腿脚全和时还滋润呢,国梁、国柱有了这样的房院托底,以后就是在农村,也不愁说媳妇成家,房子这么难的事儿,我现在就给儿子们解决了,心里知足着呢,老天爷对我许琳不薄。”一脸的满足和自豪。
姬羽心里感慨万千,是啊,在农村,房子就是一顶一的大事儿,只要有了房子,其他事当真就不算个事了,当初要不是许琳大哥没房娶不到媳妇,许琳她爸也不会狮子开口要500元的彩礼,姬羽也早早就跟许琳喝订婚酒了,许琳现在早早就给两个儿子准备好房院,确实是能活的轻松一些。
但盖了三套房院后,陆源的7千复员费还能剩多少?估计应该见底了,他们还要供两个弟弟上中专上大学,两个儿子也要抚养教育,没了其它收入来源,只靠她和她丈夫在农村种地挣工分,艰苦日子至少还得过20年,看着许琳已经显露憔悴沧桑的面容,姬羽的心一阵阵发紧,酸楚让他的眸瞳起了雾水。
“哎!从来家到现在光说我的事了,你这两年过的还好吧,前几年,玟玟每个假期都到我这儿来汇报一下你的事情,自从前年你姐夫受伤我去南疆医院照顾他,就再没了你的消息。你毕业后留在燕州了吧?有孩子了没?听说苏蕊特漂亮洋气,还是省城大机关的干部,我真为你高兴,以后有机会你带着她和孩子来家里坐坐,我真想看看是啥样的美女在替我照顾你。”
“苏蕊?你怕是没机会见到了。”姬羽苦笑一声,把毕业后发生的变故大体说了一下。许琳既惊讶又难过,没等姬羽说完已经是泪撒衣襟。
在许琳看来,姬羽考上了大学,那就是进了象牙塔,这辈子都会风光无比,万事顺利,再没想到在大学里,还会有那么多的艰辛困苦,还有那么多勾心斗角,这么听着好像比农村还险恶艰难几分。
紧紧把曾经的恋人揽在怀里,眼里的泪水如珠子般撒在他的身上,她没别的办法,只想用母性的温柔减缓前恋人的创痛,这时她真有些后悔当初的任性而为:“小羽,都是我不好,要是我一直等着你就好了,不论你被分到天涯海角,我都能跟你在一起,你也不至于跟单位彻底闹翻。苏蕊的事儿你别太难过,婚姻这种事就是个缘分,没缘分就是结婚了也得离,有缘分远隔千里也能走到一起,你这么优秀,肯定会有更好的姑娘在等着你呢。”
姬羽轻轻挣脱表姐柔软温暖的怀抱,不太在乎的笑道:“没事儿的姐,你也甭为我难过更甭后悔,你都说婚姻靠缘分了,咱俩肯定还是缘分差些火候,你就是不跟陆源结婚,咱们也够呛能成,不过咱俩的亲情感情永远不会变,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情深缘浅吧,苏蕊就不一样了,我跟她是情浅无缘,以后也不会再想她了,连普通朋友也做不成,不过我也没怎么恨她,恨也是要用感情的,对她我已经没了这样的感情。至于我以后会有什么样的人生伴侣,也随缘,没太高的期望,现在的我一没像样的工作,二没国家承认的学历文凭,三没户口、组织关系,就一盲流黑户,城里的姑娘怎么会找我这样的男人?别说更好的姑娘,我估计连二婚头都不会考虑我这样的,所以我当务之急,不是找对象谈恋爱,而是安定下来,坚持两到三年,等着特种泵阀厂的领导幡然悔悟,把我的户口关系还给我,只要有了户口关系我就好办了,我可以把户口放在燕州市,也可以放回咱们青山镇,以后不管是出国深造还是在国内发展都可以筹划。”
“那你这两三年可咋办?在家里等着的话,别说有人闲话,就是你爸妈、奶奶也得为你担心难过。要不,你在姐这儿住吧,就住这套房院,在县城找个零工活先干着,等你们那个工厂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