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飞翎负手而立,站在简陋得几乎不能称作“厅堂”的屋子里,注视着由刘霞晖亲自落笔,悬挂在最顶端处的匾额,那带着磅礴浩然正气的“禾道盟”三个虬结大字,令这个不通文墨的剑客,也能从中窥到些许意味,而不单单只是“好看”。
除却顶端处的匾额,还有那悬挂在堂屋正中壁的中堂画,以及旁边的两幅对联,都十分讲究。
中堂画是以数尺整张宣纸绘制而成的画作,其上可以是“福”、“寿”等带有吉祥寓意的大字,也可以是名言警句、祖训、祖先塑像,又或者是老虎等动物画,而禾道盟中,悬挂着的并非是这些高门大户中常见的画作,而是一幅动静完美平衡的海涛图。
此图约为六尺,以最为常见的“染水法”和“勾水法”作为底色,而在礁石和海浪的表现上,除却传统水墨画中的没骨法、留白法、弹雪法等技法表现波涛的湍急外,还灵活融合了多位名家的勾、皴、破等技法,将海岸边的礁石描绘得极其坚硬、沉稳,有种任凭风吹浪打也不会有丝毫偏移的魄力,如此浪与石两者间的动静结合,便在这六尺画纸凸显出了一幅绝佳的海涛图!
光是这幅画,便让整个厅堂都上了好几个档次,一看就是有高人指点。
“说来也是,安师妹还有一名书院夫子当师父,难怪这么讲究。”李飞翎无奈摇头。
李飞翎接着往旁边的对联上看:
只见上联写到:“执天地生民之正气润田禾丰穰。”
下联则为:“号乾坤灵武之杀伐镇大道安宁。”
“禾”“道”二字恰好在第十一个字处对仗,李飞翎盯着看了一会儿,不禁笑了出来,原来安师妹还藏了个名字在对联里啊!
就在李飞翎欣赏禾道盟挂着的墨宝时,安菱也急匆匆地从书房内走出,李飞翎听到脚步声便回头望去,双目对视间,一股尴尬的气氛扑面而来。
他们二人之间,还能说什么呢?
曾经的师兄妹,现如今各自势力的领头人,但无论如何,他们再见面之时,都不应该是今日这样。
因为有什么最本质的东西改变了,就像一个人的构成发生了转变,从碳基生物变成了硅基生物,虽然外表没有改变,但本质还能相同吗?
安菱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公式化地笑道:“师兄来了啊,快请坐!”
李飞翎叹息一声,回答道:“你知道的,我们沧澜的人不拘俗礼,你也不用这么讲究。”
“那师兄此次前来,是所为何事?”
李飞翎看着安菱眉宇间的疏远,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但这样的疑惑也只不过是一瞬之间,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只要决定好的事情,那就会坚定地走下去。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他其实与安菱有几分相似。
李飞翎斟酌片刻,开口道:“我们最近有一个大动作,想问问你们禾道盟要不要也来参加?”
“可否说得再详细些?”
“你有收到覆天军最近的动向吗?”
安菱沉默片刻,还是摇头道:“不知。”
李飞翎看到安菱这副样子,也没有再强迫她,而是自己自顾自地说道:“上月末,覆天军的鬼骷髅军团突然瘫痪,停在了帝都外十里左右,各位道友也通过多种手段进行探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覆天军的指挥核心,也就是大邶国师,它不知为何突然失踪,而覆天军之中,能够驱使鬼骷髅的也只有它,故而,覆天军的前锋部队瘫痪。”
安菱极其认真地侧耳聆听着李飞翎的话语,将李飞翎带来的信息与自己所知道的进行整合比对。
李飞翎继续道:“说来奇怪,在覆天军实际控制的地区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新生的宗教,名为新月教,这个名字,我想师妹定然是有所印象的。”
安菱轻轻点头道:“是,新月教假托神明祈愿,实则大肆敛财,弄得黎阳城民不聊生,正好我那时候经过这里,便出手铲除了盘踞在黎阳城的新月教,所幸这邪教成立的时间还不算长,不至于到根深蒂固的程度。”
安菱又在说谎了。
李飞翎无奈道:“嗯,你说得都对,那你们,还‘正巧’破坏了新月教与龙脉连接的仪式,大大延缓了新月教改天换日的时间。”
这下安菱真的讶然了,她除却被新月仙人带到了天上,看到大玄各地布满了三十二根光柱的场面外,还真不知道它还与龙脉有关!
安菱知道新月仙人就是扈的马甲,但她本来以为扈只想着成神,却没想到,它还在肖想着大玄的龙脉!
“扈早就在各地布置好了算计,只待他一声令下,整片大陆的暗桩便能拔地而起,彻底颠覆世界。”
“为此,它不知在暗处等待了多久,真是心机深沉!”李飞翎怒骂。
安菱叹道:“所幸,它的奸计被‘意外’摧毁,我们侥幸挣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是啊,真是侥幸,”李飞翎有些疑惑道,“但我总觉得,好像在扈的身后,还有另一个不存在的人在搅动风云。”
安菱心头一突,笑道:“扈的智计已然是天下无双,世间又有谁能与它平起平坐,甚至压过它一头呢?”
“就算有,岂不是神明才能办到?”
“罢了罢了,不说那些过去的旧事了,单说回最近这一个月,”李飞翎继续道,“停在帝都外的鬼骷髅被我们万仙盟的道友们破坏了大半,虽然覆天军的修士们也在负隅顽抗,但论及单打独斗,仙门弟子何曾输给过任何人?”
“只可惜,他们太团结了,根本抓不到多少舌头来获取信息,倒是有个硬茬子,无论怎么拷问都不肯说出覆天军的情报。”
“说来也有缘分,那人好像和你是同乡,都是家在东海。”
安菱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人叫什么名字?”
“嗯,他说他是清风观的唐……唐什么的来着,哦,唐丰。”
安菱犹如五雷轰顶,一时惊呆了。
李飞翎看到安菱的模样,大感不妙,这人,怕不是安菱的朋友吧?
“他……死了吗?”
“嗯。”
“怎么死的?”
“自杀,他从覆天军那学到了一种自爆魂魄的术法,将自己,彻底抹杀在世界上。”
“可有……尸身?”
“尘归尘土归土,什么也没有剩下。”
“……”
“师妹,你莫要怨愤,扈的蛊惑举世无双,你那朋友,说不定只是……”
“我没事,”安菱布满血丝的眼睛抬起,形如恶鬼,她忽然笑了,看得李飞翎心里毛毛的,不知是什么感觉,安菱继续道:“这不挺好的吗?彻底死掉-,还不用在死后被人抽魂炼魄呢。”
李飞翎脸色瞬间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