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秦时月与紫苏一家已经在遮风坳石鸡湾螺蛳坪住了四天。周老爷子原先住的屏峰园,也只三四户人家,环境本就清幽,这会到了遮风坳,更是远离了人寰,除了一个神出鬼没的老焦,连樵夫、猎人的踪影都看不到,平时只有风声、松声和泉声,再就是飞禽走兽的叫声与扑翅声。
秦时月利用这几天的休整,通过按摩、点穴帮助师父疗伤,但不见大的效果,好在也没见有大的恶化。
这日,老焦又拿来一株柴状人形之物,约有一米高。时月见了,便疑是传说中的何首乌,白苏一问,果然,说是想送给周老先生滋补。
周止泉本是名医,知道此物的价值,但对自己这样受内伤的人,作用却不大,于是婉拒说:“此乃灵物神品,尤其可大补肝肾之不足,但于老夫无益,可再珍藏,静待有缘之人。”
接着,他讲了个道理。原来,这千年何首乌确是稀世山珍,可补元气,但内伤太剧之人不宜,否则适得其反,重者只会断送性命。再说,老爷子此前已在服用百年黄精,已经够用,不可强行再补。
白苏、紫苏姐妹便对老焦千恩万谢,只是坚决不收。老焦便也只能作罢,说:“既然如此,那就先留着吧,以后能服用了再说。”
接下来,老焦讲了这神物的由来。
自从他来到这石鸡湾螺蛳坪,秋毫无犯,不仅从来不对珍贵的石鸡和蛇打主意,对其他动物也是一样,从不下手,也不下套设陷阱。他窝棚里储藏的野味,不过是动物之间互相厮杀后遗留下来,再被他拣回来的。
老焦的仁慈,造成山湾内动物云集的局面。野猪经常一群群前来作客、生崽,野兔、角麂也很多。
有一回大雾天,他恍惚听到小山下面有嬉闹声,出窝棚观望,见一鹿驰过,然后有一着红衣肚兜之孩童尾随而去。
老焦惊疑:此地哪来的孩子?他擦擦眼睛再看,哪里还有鹿和童子的踪影?于是好奇地追踪而去。追了好多路,他也没见到什么,只好返回,却见有株藤状物拦在路上。他认识那是珍稀的山珍何首乌,于是进行挖掘。整整挖了半天,才将它连根刨出。
周老先生缓缓点了点头,说:“植物但过人高,均有灵性,何况此千年山珍也。”
众人称奇不已,对大千世界,也更多了一份恭敬礼待之心。时月还对来的那天伐木搭桥一事生起愧疚之心,于是对空祷告,祈求原谅。
接下去几天,秦时月一边与师姐、师妹精心服侍师父,一边进行实战对练和切磋,一边向老焦请教一些功夫上的问题,可以说日有收获。紫苏见师兄的身形更加敏捷,发力时动作更加有力,不禁感叹其后来居上,打心眼里为他高兴,并心悦诚服地当起了配角和陪练,对他的动作提出种种完善的建议。
时月在吸收众人建议之时,对功夫的理解也越来越深。他已经不再追求外在动作的华美,而将重心放在劲力的迅速送达和瞬间爆发上,以求不动则已,一动则达;不击则已,一击制敌。这个时候,他再去看紫苏姐妹练功,就有一种俯视的感觉,觉得她们的招式启动太慢,意图太明显,劲力明显不足。
就他看来,师姐与师妹的功夫之所以会被他超越,本质上还是全身的经脉还不够畅通,肌肉、骨骼和筋膜等身体组织还不够松柔。
体松才能经通,经通才能力顺,力顺才能收放自如。此所谓意、气、力的统一,意到气到,气到力到也。但由于自己还处在探索之中,因此轻易也不讲,免得给人骄傲自大、好为人师的错觉。
功夫上身后,他反而懂得谦虚了,藏而不露,依然耐心地陪着师姐、师妹对练,让人看上去珠联璧合。
对此,周止泉老先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而且也只有他才能看出,面对白苏、紫苏姐妹密不透风、滴水不漏的进攻,秦时月表现得是多么的游刃有余轻松自在,说明这位关门弟子的功力已经远在两位孙女之上,心情一时愉悦了不少,只是伤势奇特,体内的阴冷总是消散不了。好在百年黄精的功效,让他能够坚持下来。
第五天上午,负责了望的老焦急急进了秦时月住的木楼,说看到有几个骑马的人,在山坳尽头出现了一会,又回去了。时月便急忙召集姐妹俩向师父作了汇报,担心有人会进山搜寻,恐怕得立刻做好应急准备。
老爷子沉思良久,缓缓地说:“古人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是提醒我们要有忧患意识……”
“是啊,古人还有‘狡兔三窟’的说法嘛……”紫苏说。
时月说,狡兔三窟,原非得已,实乃出于自保的需要。如果连躲藏的地方都没有了,那兔子这样的食草动物还如何抵挡食肉动物的攻击和追剿?在豺狼虎豹面前,兔子毫无还手之力,只有逃命一个选择,自然就得为自己多找几个窝了。
人也一样,不管处于什么阶段,特别是在自己还是弱小的时期,一定要为自己多营造几处用于退守和全身的巢穴,不能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紫苏马上接着说,那如果说遮风坳是我们的第一只“篮子”,即第一道屏障,那么这石鸡湾就是第二只“篮子”,即第二道屏障,那第三只“篮子”、第三道屏障又在哪里?应该再往后山去找吗?
白苏说,对的,因为后山才是最方便的退守之所。
“是啊,姐姐,我们得赶快上后山去探一探,看一下纵深情况,找一找那第三只‘篮子’,到时万一这里不安全了,也好有个去处。对吗?爷爷。”紫苏飞快地接了话。
时月看看紫苏、白苏姐妹,点点头,说:“师父,我也正在考虑这件事。事不宜迟,那我马上就去后山看看如何?”
周老爷子微笑着点点头,说:“好。你们都是冰雪聪明的好孩子。这下,我放心了。”
秦时月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说话、做事雷厉风行,一旦考虑清楚下了决心,就会当下即做,绝不拖延。由于紫苏的武功要比白苏好一些,为防万一,时月让她留下来陪伴爷爷。自己带白苏去探后山。
紫苏虽然很想跟着时月,但为了爷爷的安全,也只好同意时月的方案。倒是白苏,言语中还是挺不放心爷爷与妹妹。
老焦在一旁帮腔,说:“你们只管放心前去探路。有我在,小孙女与她爷爷自然会安全。”
秦时月这下才想起还有老焦这个“邻居”能派上大用,于是欣然相托。
临走,紫苏再三叮嘱他们路上要小心,时月笑笑说:“没事没事,就爬个山嘛,算什么事?再说有我护卫着,你姐姐绝对不会少一根毫毛。倒是你跟爷爷,还有焦师父,你们要多留点心。你去小山上警戒时,一定要隐蔽好自己,决不可掉以轻心。要防人,也要防兽,手里抄好刀剑,不可赤手空拳,啊?”
紫苏听了,用手打了秦时月一下,说:“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当我是三岁小孩啊?还不快走?”说完故作洒脱地冲他笑笑。
“且慢。月儿,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周老爷子突然发话,并以手势屏退其他的人。
时月将耳朵送到师父嘴边,听完师父一席话,当即跪下行礼,说:“师父所嘱,如雷贯耳,弟子秦时月铭记在心,没齿难忘,请师父放心!”
说完,时月起身挎上食物和水,作别师父和师妹,与白苏踏上了行程。
起初,山坳里满是干草、竹筱与荆棘,秦时月用砍刀开路,须三步一停,五步一劈,举步维艰。渐渐的,随着高度的上升,荆棘少了,出现在眼前的基本上是灌木和树林,等到攀上山梁,眼前是一片无边的栎树林。落叶在地上积成了一床厚厚的毯子,人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地响。
在这样的林中穿行,安全度其实是最高的,因为树林里没有一丁点的杂草,也没有绊脚的石头,甚至都没有其他的树,呈现在眼前的就是密密的树干和一地的落叶。
走出几里地,前方出现了石墙,石墙的上部呈现不规则的高低和犬牙状,很容易误以为是人工砌成的。
这石墙其实就是岩石,只不过是扁薄状地立着而已。石墙上面长着一些小树和杂草,而石墙里面,无非还是岩石与乱草杂树,跟通常的野山没有什么两样。
石墙内的植被比较单纯,且有阶段性的分布,初为硬木,过一会出现一片毛竹,再过一会出现的是苦竹,再上去又是矮竹筱,到走出五六里后,又全是藤类植物了……
秦时月看山势高高低低,慢慢地向西部延伸,右侧山脚就是通向遮风坳去的那条峡谷,看看再往前是一片几人高的草丛,似乎已经没有了路,于是决定回来,一转头,却与白苏撞了个满怀。两人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都快连成一个人了,一时都怔在那里……
他们似乎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没有进,没有退,也没有避,也不想避,眼睛对着眼睛,呆在原地,根本动不了。两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气息吹在彼此的脸上,眼睛看到彼此的眼里,看到彼此的心里……
从认识到现在,一晃也快到第三个年头了,除了时月疗伤时,他们从来没有如此安静地独处过,何况是在杳无人烟的荒山野岭,彼此还尽情感受着对方散发出来的体香……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两人几乎同时握住了对方的手……后来,一个揽住了对方的腰,一个将双手搭上了对方的肩头。两张滚烫的脸颊,触碰到了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月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看着酒醉一样的白苏,唤了一声“师姐”。
白苏闭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时月说:“师姐原谅我……看我都干了些什么!”
白苏缓缓睁开眼,才见到自己的领口钮扣开了两颗,露出洁白的颈项,于是羞涩地扣上扣子,一边温柔地说:“师弟,我的身子是清白的,只让你看了,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啊?秦时月懵在那里。这身体他看了么?是的啊,他解了她衣扣,还摸了亲了她洁白的脖子……脖子不是身子的一部分么?那不是已经拿走了人家姑娘的清白了么?那好啊,她已经是他的人了……
他突然想到紫苏。正月里,在“忆秦娥”酒楼,那个夜晚,在那廊上,他不是也拥抱过她吻过她了么?她当时也是这么讲的啊,她已经是他的人了……
他与紫苏的相遇,可是要比白苏早。自己也是因为紫苏,才走进屏峰园药庄的。他怎么可以有了紫苏以后,再与白苏好呢?
他一下想起自己与紫苏之间的种种过往:戏文场上的初遇,乌珠旮旯里的重逢,初访药庄,县城回访,同游百花谷、将台山……白天坐过船,听过桨声,夜晚举过杯,凭过栏,接过吻……想到这些,时月顿时柔情缱绻,神思游离。
白苏看出了时月的神情有些恍惚,温柔地问他怎么了。
时月据实相告。
白苏说:“原来是这样……不过,你们相处这么长时间,又这么优秀,彼此相爱原系正常……不要紧的,我能接受你的选择。”
时月说:“也不怕你生气和笑话,说实在的,你与紫苏妹妹,我都喜欢。只是我真的没有考虑过要娶你们当中的哪一位。因为,我已经是白猿先师的传人,成了一代掌门,不能结婚的……但我内心是想跟你们生活在一起的……我当然不能害了你们。你们如果想跟谁结婚,我决不会阻拦,我是真心希望你们幸福的……就我这边,绝不会负了你们。不管我负了你们当中的哪一个,我都会心痛,都是无法原谅自己的……”
“好的,我了解你的心意,也知道你的苦衷了。如果你不娶,那我也不嫁,一生陪着你,好吗?紫苏的内心我不清楚。即使也像我这样,那我也是很开心的。就让我们姐妹俩陪着你,我们三个不是夫妻胜过夫妻地过一辈子,好不好?”
秦时月听了,情不自禁地将白苏紧紧拥抱在怀里,说:“好!以后我们永远不分开……只是这样的话,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对得起你们。要是我负了你们,我……”
时月的话还没出口,嘴唇已被白苏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封住。
白苏说:“我不要你发什么誓言。只要你待我好,待我们姐妹好,永远跟我们在一起,就满足了。”
时月说:“我当然愿意跟你们在一起,只要你们不嫌弃我,不嫌日子太清苦,不嫌我无法与你们行夫妇之道。”
白苏说:“师弟,我要的是你的心,其他形式上的东西,多一样少一样,无所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再怎样清苦,我都会是快乐和满足的。”
两个人牵着手,眼对着眼,心照着心,眼里有着对方,心里有说不出的幸福。
过了一会,还是时月回过神来快,说:“啊呀,我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儿女情长起来了呢。你爷爷、妹妹,还有焦师父,都在盼着我们早点回去呢!”
两人这才手牵着手继续赶路,走着走着,却不知到了哪里。
白苏说:“师弟,我们是来察看地形的吧?”
时月说:“是啊,怎么把正事忘了!”
两人再看看周围,除了树林就是岩石。于是拣着树林走,想找找隐蔽一点的地形,如山洞啊溪涧啊之类,好不容易才在山涧上方,找到一堆大石。两人在里面攀援一阵,觉得这些堆叠的岩石,可以用来遮风避雨。并且中间有些空隙,不影响空气的流通,是一处天然的落脚地。
出了乱石堆,两人着实兴奋了一阵,便决定暂时回去,过些天可再来探探。可他们往回走时,走到一处空旷的林子,却不知往哪个方向回去了。
他们来时,一是由于进入空旷地后缺乏明显的标志,二是空旷地周围的几座小山峰形状几乎都一样,三是眼里只顾了看对方,本就不曾留意来时的路,所以一点印象都没有,两人东走走西撞撞,竟然找不到归路了,转来转去就转在空旷地周围的几座小山峰下……
转了半个多小时后,两人着急起来。秦时月想了想,分析判断了一下遮风坳及石鸡湾的方向,掏出随身带的指南针,设定了一个方位和角度,对白苏说,就按照东偏北35度的方向走吧,一条道走到底,总能走出去。
旧檀有《情无价》诗云:
黄金万两人皆喜,
一握寸心去哪寻?
海角天涯君伴我,
无边风雨酒一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