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夏菱做了满满一桌好吃的,有腊肉、野兔肉、野猪肉、地衣、笋干、蕨菜干、金针干、豇豆干等,轰轰烈烈地招待恩人义弟秦时月一行。
众人在“噼啪”燃烧的松木油的照耀下,气氛热烈地喝着“天地补”,一边分析这次药庄遇袭的原因,剖析案情,誓要为老爷子报仇雪恨。
秦时月启发众人反复排查,疑点慢慢集中到一个人身上,他就是程暖的弟弟程饱。
程饱每年都随姐姐程暖来“药庄”为周老先生烧“八珍酒”。那一天,本来烧酒已经结束,他却没吃饭就走了,而且离开的时间,正好是饭点,颇悖常理。往年,他都是留下来吃饭的。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他反常离去的呢?周家没有人轻慢他,也没有在言语上冒犯他。难道真的是窄流那边有人在等着他烧酒?或者是有更要紧的人在等着他吃饭?
有没有可能是燕自立及手下队员进庄时,被程饱看到了?程饱觉得身份可疑,便赶着去告了密。可这么多年,周家待他姐弟不薄啊。而且程饱一直是老实巴交的,轻易不会出卖周老先生一家。周家不行了,对他姐姐不利,对他也没有好处。
大家分析着,一时下不了结论。
俞水容朗声说:“贤弟,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年关近了,该回家的差不多也都要回家了,正是打听消息的绝佳时机。我明天就下山一趟,弄明白了再回来。你们安心住在这里,等我消息便是。”
次日一早,水容下山时,时月也陪他一起下山。
水容说:“贤弟,这么点小事,还不劳你大驾,而且你露面不方便的。”
时月笑笑,说:“这个自然,老弟当然知道二哥的能耐。我只是送你一程。”
水容听了,忽然想到什么,哈哈一笑,说:“贤弟莫非是要去天子冈一行么?”
时月听了也哈哈大笑,说:“知我者,二哥也!你将它说得那么神奇,我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了,岂有不乘兴瞻仰一番的道理?”
两人刚走进杜英林,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嘻嘻”的笑声,接着是一个声音:“两位兄长,有好事怎么不分享?独乐乐,哪如众乐乐?”
原来是白苏、紫苏姊妹跟了上来。
四人谈笑着一路前行,不知不觉就进了一处峡谷。当中有一条小溪,溪边上有断断续续的溪岸。众人跳跃着前行。
后来峡谷越来越窄,最窄处几乎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岸地也消失了,若要通行,必须蹿上石壁后两脚在左右石壁上连续交叉走步四五米,才能落回地面。幸亏四人均是练武之人,要不只能涉水而过。
当他们在石壁上飞步之后,才发现两侧的崖壁上突然现出许多狰狞的面孔。加上光线阴暗,胆小的人根本就不敢从这里过。
白苏说:“嚯,这地儿阴恻恻的!”
时月说:“可不,怎么崖上现出这么多鬼脸?”
水容说:“两位好眼力。这个地方叫‘鬼面峪’,一般人独自是不敢进来的。也由于这处山谷的存在,从天子冈上来的人,到此九成都会回头,那上羊角峰的就少之又少了,除了几个探险的,有功夫的。”
时月一下来了兴趣,说:“相传鬼谷子曾在这一带隐修过,莫非就在这鬼面峪?峪就是山谷,鬼面峪就是鬼面谷。鬼谷子一名,也许正是由此而来?”
众人听了,觉得有理,一时兴致更足,纷纷说既然鬼谷先师曾经住过,或许会留下什么遗迹,以后得空当再来一探。
出了鬼面峪,下方就是天子冈。
俞水容领着三人来到龙头石上。
传说中的两只鹤眼,就在脚底下的山崖凹陷处,却看不到。
卧在悬崖前方的鹤嘴倒是能够见到,是一条狭长的垄冈,绵延约有一公里的长度,近处宽,远处窄,果然很像一张长长的鹤嘴。
放眼北面山下,但见阡陌纵横,云龙江如一条银亮的白线横于原野。山下和江对面的村庄历历可见。
正当秦时月用目光搜索故乡时,紫苏一扯他的衣袖,惊喜地说:“秦大哥,看,百花谷!”
时月顺她手指定睛看去,可不,一阵云雾之后,百花谷现于眼前,甚至连母亲居住的那幢老宅的马头墙,也似乎依稀可见。
水容忙问百花谷的事,紫苏快人快语,告诉他那里就是秦时月的老家,老母亲还住在那里呢。
水容听了,缓缓点头。
白苏说:“好一处背山面水的养生宝地呢,秦妈妈真是有福。”
双方别过,俞水容径直下山办事,秦时月带领姐妹俩离开龙头石,寻找潜入谷底,攀上鹤嘴和鹤眼的通道。
次日,时月一早就叫上姐妹俩,来到龙头石上练拳,然后静坐石上,等待日出。看完日出,姐妹俩听时月吹箫一曲。
曲终,三人起身,欲返回羊角峰仰天壁吃早饭,时月回头朝山下看了一眼,说:“也不知二哥此去是否顺利,何时才能返回?”
话音刚落,却听山道上传来一声呼唤,回头一看,竟然是俞水荣回来了。
水容抢先握住时月的手,长长吁出一口气,说:“贤弟,事情搞定了。”然后一边走,一边将两天来的行踪作了汇报。
话说俞水容下山后,先是在窄流街头采办了一些猪牛羊肉和山核桃、香榧等年货,拎了满满的两手,再到云龙江边雇了一条小船,径直划向百花谷。
来前,时月并没有托付他去探视母亲,但俞水容这样的人,行走江湖多年,凭的就是两个yi字,一个是武艺的“艺”,一个是义气的“义”。
他与秦时月之间的交往,也是建立在这两个字的基础上,首先是被对方的武艺吸引,惺惺相惜;再是被对方的重情重义所感动,故结为金兰兄弟。
下山的路上和站在天子冈龙头石上时,俞水容就想好了,过些天就是大年三十除夕夜了,再怎么样也要去探望一下秦妈妈。
云龙江流域有个传统,过年,过十月半,过冬节,总要想方设法回家。尤其是过年,千里万里风里雨里都要回家与父母家人吃上一顿团圆饭。
刚才立在龙头石上,秦时月非常想念母亲,只是不便向水荣哥开口罢了。
作为结义兄弟,俞水容自然会设身处地替弟兄着想,将弟兄的事放在心上,虽然秦时月没有跟他提过半个字。
见到秦妈妈,俞水容自报家门作了介绍,老太太一时欢喜异常,口称“阿弥陀佛”。
水容讲了时月因执行公务,可能无法回家过年一事。简单叙了家常后,水容说还要回窄流办事,为老太太留下两大包过年用的食品菜蔬,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老太太直送到江边,目送水荣坐上船,船夫解缆打桨而去,才放心回家。
水容回望老太太的背影,见她虽上了年纪,但腰背挺刮,腿脚利索,便感到由衷的高兴。
俞水荣返回窄流时,已是午饭时光。
他弃了船,走进埠头老街最大的一家客栈,在一楼茶室挑了一处临江的窗口,要了一壶当地的土茶,两斤黄酒,再要了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辣椒炒肉片,一盘腌菜汪刺鱼,一个人自斟自饮。
店小二见来了好主顾,侍候得格外殷勤。慢慢的,一楼茶室里的客人多了起来。大部分只是喝茶,也有一些人叫酒与菜的,但基本上只上一小碟盐焗花生米或一只小菜,像俞水容这样的,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
这不,有一光头村民看看俞水容面前的杯盘场子,便有感而发道,听人说,最近撑船的程饱发了,好像交了什么好运,不仅还清了赌债,还托媒人向邻村一寡妇提了亲,打算挑个黄道吉日办结婚酒呢。
水容向那光头村民一招手,叫道:“这位阿哥,许久不见,原来您在这里。来来来,大家过来,一块喝酒!”
光头先是一怔,觉得不认识俞水荣,后来见酒菜丰盛,也就顺坡下驴,招呼乡亲们一起过来共饮。
俞水容招手让小二过来,吩咐再上一碗红烧猪脚,一碗肉圆子,一碗青菜滚豆腐皮,五斤老酒。
乡人多年未遇如此慷慨豪爽之人,于是饮酒吃肉,好不开心。
三杯酒下肚,众人聊得热乎。水容将光头之手一执,说,阿哥,我要解手,不习惯用粪桶,你陪我出去指个地方。
两人到了屋外,水容将三块大洋拍在光头手心里,在他耳边悄声说,兄弟,带个路,到程饱家。
到了程饱家院墙外,水容嘱咐光头回饭店,不要说出刚才两人的行踪,让他只管招待乡人们吃好喝好,之后帮他结帐走路就行。光头接了大洋,如获至宝,一溜烟消失在墙角。
水容退后几步,再紧跑几步后在墙上“嚓”地踩了一脚,两手在墙头一搭,人就进了围墙。
他悄悄绕到侧门,轻轻一推,门是虚掩的,便蹑手蹑脚而入。
走在楼梯上就能听到楼上鼾声如雷,上去一看,有个高鼻子汉子,正仰着肚皮挺尸呢。房间里一股酒气,想来是吃饱了酒睡的。
俞水容提着汉子的一只耳朵,将他从睡梦中拎醒。问明正是程饱本人,便一顿耳光招呼上去。
这程饱看似长得魁梧,其实外强中干,才连哄带吓没几句,就将一切和盘托出。
原来,他是借了黎洲保长兼保安队长成天乐侄子成怀文的高利贷。
程饱赌技不行,又没有进团伙或帮派,混在赌鬼群里,是十足的“瘟猪”。平时跟着成天乐、成怀文一伙跑跑腿,撑撑场面,混口饭吃,也就养了段身子。
由于好面子,不仅没有财物积起,还欠了一屁股债。而且往往是旧债未清,新债又添,这些年利滚利的下来,早已是一个吓煞人的数字。
那天,他帮周止泉老先生烧完酒,见到一队陌生男子从山坳里出来,便留了神。后来又见他们分两批进了“药庄”,便觉不正常。再看看他们的衣着打扮,虽是务农人的打扮,但一看就不是真正种庄稼的人,缺少庄户人的那种风雨沧桑貌,疑是新四军武工队人员。于是就动了歪脑筋,跑到保长成天乐那边去邀功请赏,领到了5块大洋。
本来,俞水容也只想警告一下程饱,让他以后懂得重新做人,不想自己前脚刚出门,就见程饱如丧家之犬一般直奔巷口而去。
难道这家伙又要去告密?水荣一时有些恼怒,在后面叫了几声,让他站住。
不想程饱听到叫声,竟然像见到鬼一样,跑得更快了。
可他跑步哪里是“露不沾”的对手?俞水容脚下一使力,很快就追上了程饱。
这程饱也真不是个善茬,拔出匕首便刺将过来。这下倒好,俞水容避过两次,一伸左手就用三指钳住了程饱持刀的右手腕,一发力,那刀就“当啷”一声落了地。
俞水容以右手扣住其喉,说:“既然你如此凶恶,今天我‘露不沾’就送你上西天吧,也算是为民除害!”程饱这才知道眼前的胡子哥竟然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露不沾”,一时好生后悔。可此时后悔还有何用?俞水容三指一紧,只听“喀嚓”一声,赌鬼的喉管就碎了,人仆于地,挣扎几下就没了动静。
俞水容其实没想要他死,只是条件反射式地做了个动作,想不到这赌鬼脆弱得跟豆壳似的。
看着程饱的尸体,俞水容叹了口气,说:“你这个弟兄啊,这般没用,也敢在道上混?上次出卖了老英雄一家,害老人家丢了性命,今天又想出卖我,可不能怪我下手没有轻重了,还望多多包涵,也望你自去阎王那边悔过。”
他见附近废弃纸槽边有一口枯井,只用一只手就将程饱的尸体拖了,然后倒提着扔了进去,就像扔一只破麻袋。再在旁边地上找了些废纸和破蓑衣扔进去盖上,再用破畚箕搬了些泥土倒进去,也算是作了掩埋,之后扬长而去。
他没有就此走掉,而是去了江边,找到几只渔船,买了一些鱼,拎着回到客栈,与小二打过招呼,说刚才肚子吃坏了,外面去解决了一下。然后让他在二楼开了一间净室,晚饭也没下楼,让小二做了个鱼,再炒了个肉丝爆蛋,烫了两斤老酒,一个人在房间吃了,早早上床休息,次日一早就飞步回山,不想在天子冈与时月等三人相会。
秦时月听了,叹息说:“好女不落舞场,好男不落赌场。这老古话讲得最有道理。这个程饱不学好,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也怪不得别人。只是他这一死,打我师父一掌之人是谁仍然不清。好在还可去问成天乐他们。”
他说,当日师父挨那一掌时,本能中还了一掌,无意间摘取了对方布扣一颗,可以据此慢慢访来。
事情既已过去,请二哥别放心上,就当什么都不曾发生。明天他也要下山去,回县城汇报工作。
他是县长助理,不管那天有没有被人发现他在药庄,都不宜长时间在外逗留,否则小薯和袁县长他们都会着急的。
程暖不知他身份,程饱又不认识他,而保安团他们行动时又没在药庄发现他,那他就不会暴露。而万一他被发现或怀疑了,他也可以正当维权,说自己根本不认识燕自立一行。实在不行就去省城长官处告‘御状’,说黎洲保安队听信谗言和诬陷,无中生有草菅人命,倒要向他们讨个说法。
时月心里已经想好,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春节以后,争取正月半之前,他会上黄天荡找闭目师父,一是拜年,二是按照藏宝诗所言,寻找“燕之书”的蛛丝马迹。
当晚,水容赠授时月一套太极拳。时月一看,便觉是与闭目师父所授云拳一脉相承,甚至一些招式的名称都一样,只是动作慢了好多,练拳更重意念和内劲,所以很快学会,并于当晚反复勤加习练,直到将套路完全掌握。
练完此拳,他觉得四肢一下更为浑厚充实,顿时心生喜欢。
次日,时月与众人作别,说如果没有意外,1月22日除夕,他会上山与大家吃团圆饭。
旧檀《男儿》诗曰:
生死寻常事,
丈夫何所趋?
时危不惜命,
万死继前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