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宿舍的路上,秦时月想,这扈会长接触的人,非富即贵,均是社会各阶层的头面人物。那么,那虎口有胎记的人会不会隐藏在上层阶级?……回想起抓捕河野时有人通风报信的事,一下子醒悟过来:那晚的行动,庄、路二人绝对脱不了嫌疑的,你怎么就没怀疑过他们呢?对了,像他们这样的官员,手里有枪,也有人,如果私下里要办点杀人越货的事,还不再简单?这明摆着的事,你当初怎么一味在史达贵等人身上动脑筋呢?
这次胎记排查工作也一样,疏忽了县政府及下属各部门。现在看来,想把事情办得周密,必须将这些上层部门和单位统统纳入,做到全域普查,不留死角。
于是,时月让小薯一个人先回去,这会就去告知金不换,让他明天就来县政府上班,并且通知下去,由县政府公安科牵头负责,警察局为主,保安团为辅,在全县所有党、政、军等行政和事业单位开展虎口胎记排查。
即是说,凡吃财政饭的,领政府薪水的人,都要纳入排查范畴。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拒绝接受检查。并建议袁楚才县长带个好头。
由于秦时月的任命文件中,明确授权他主管全县文物侦查工作,因此只要不是原则性的大问题,有关工作的开展,事前无须经得袁县长同意。
为慎重起见,秦时月让张小薯将自己的意见复述一遍,听了没有问题,才跟他说,自己还有点事,想在城区的一些地方转一下,暗访一下治安情况。
时月骑着马在街巷中缓缓而行。
他感到有几丝凉风飘在脸上,一摸,竟然是雨水,又想到,三天后,时令就是雨水了。
雨水这个季节,顾名思义,那是多雨之季,会给山上的文物搜寻工作带来很多不便……你可得抓紧时间啊!
他突然想起,庄厚德家就住在前面的一条胡同里。
对于这位团长,其实他疑心已久。一是上报的事情总没有下文,缺乏一个交待,做事讳莫如深,不透明的。二是几次行动泄密,他都有脱不掉的嫌疑。
这会借了酒劲,他突然想要做点什么。到了一处光线照不到的墙角,树丛下,他将马拴了,并抚摸着马脖子,在它耳边柔声说,不要乱走,自己马上回来。
马儿用头轻轻碰了他的手两下,时月便知道它听懂了。这马通灵,能听懂主人的话。
时月将裤管用皮筋圈套了,摸了摸树身和叶子,觉得并不怎么潮湿,于是心里有了数,知道刚才只是起了风,飘了几点雨星,树上、墙上和屋脊暂时都还是干燥的,还不会打滑,上房越脊应该不受影响。
于是施展脚下功夫,一会就来到一处院落前。
他佯作酒醉,歪斜着身子,嘴里哼哼唧唧,脚步虚浮地绕着院子晃。这样,即使有路人或居民看到他,也以为只是一名醉汉,不会在意。
秦梦这地儿,虽处南方,但民风彪悍,喝酒成风,一到晚间,街头巷尾遇见醉汉的事很平常。
时月晃着,其实是在偷偷观察院子里的动静。时间才八点多,小巷里还有灯火。有的人家还在吃饭,不时传出谈笑声和划拳声。一些人家正在洗碗,路人能听到清脆的锅碗瓢盆碰击声。眼前的这座院落,却一片寂静,屋子里也没有灯火。
难道是主人不在?但既然来了,总要探一探,也好为以后作点准备。人不在更好,可以自由自在地看看。时月这样想着,摸了摸系在裤带上的手电筒,施展轻身功夫,一跃上了围墙,再跃上了门台,三跃就到了二楼的走廊。
时月用蒙了布的手电照明,从三楼到一楼,每个房间都进了,并在正房床头见到了弹夹、茅台酒等物,还在床下见到了一支德国的mp40冲锋枪。
打开房内的衣柜,却是一扇暗门。顺着狭窄的转梯下去,直到一楼侧门。
楼梯下有一顶斗笠。拿开斗笠,下面是一处同样大小的圆形盖板。打开盖板,是一张梯子,下去一看,是一个储藏室,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瓦缸和陶瓮。
时月揭开几口大缸一看,天啊,里面全是白花花的袁大头。再打开两个陶瓮盖子,掏出来的则是手指粗的金条。其他还有成箱的茅台酒、五粮液、国窖等名酒。还有堆积如山的茶饼、人参、鹿茸等珍贵物品。四壁的货架上,陈列着树枝一样的珊瑚,钵头一般大的田黄石,鹅蛋大的羊脂玉等等,各种宝物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时月想,果真是个“庄三响”啊。这里面的宝物,有些连县里的博物馆都没有的,可谓价值连城。
看完之后,他从原路返回二楼,看看院外没人,照样三个起落回到地面,然后催马离去。
当他看到鹤鸣山的山影时,突然想到了鹤鸣寺。对了,那里面还有老和尚与哑巴和尚,很容易成为排查忽略的对象,何不趁现在去看一看?
秦时月心念一动,说去就去,很快出现在城东的鹤鸣山上。
好一个幽静的所在,静得几乎可以冒出鬼来。头上是黑黑的树阴,脚下是山崖,崖下是云龙江,传来清晰的江涛声。
寺庙的山门早已关上,只有门楼上的一盏灯笼,发出昏黄的光。
时月看准一棵树,跃身在树杆上跑了几步就挂上了一枝横伸的树杈,再一个空翻,直接跃过寺庙的黄泥围墙,轻轻落在院里面,只发出了一点点声音。
这练功的人都知道,落地声音的大小,反映出功力的高低。
功夫好的,以脚尖触地,又将重心依次过渡到脚面和脚跟,声音就会很小。
功夫差的,以脚跟或整脚撞地,就会发出沉闷的重物落地声,很容易被发觉。
时月从高处跃落时,不仅用脚尖落地,而且在脚面接触地面时,脚心是吸起的,以脚的边缘接地,所以轻巧得跟猫一样。
时月半蹲身子,在地面悄无声息地快速移动。
睡房里是黑的,大殿里却有灯光。难道是和尚在做晚课?他一边想,一边贴近观察。
果然,通过门缝,他见老和尚一个人在里面打坐。他在门上轻叩三声,老和尚也不睁眼,直接开言:“阿弥陀佛!施主暗夜来访,何不现身一叙?”
时月赶忙进去施礼,也口称“阿弥陀佛”,说:“生死事大,浮生亦短。大师早晚用功,晚辈佩服!因有公务在身,有扰清修,请大师不要怪罪。”
老和尚听口音熟悉,睁眼见是秦时月,便微笑致礼,说:“原来是秦施主,是哪阵风将您送来?贵客光临,幸会,幸会!”说罢起身领秦时月出殿,来至客堂相叙。
此前,时月早借老和尚双手合十和泡茶的机会,将他左右手虎口细细观察,见并无异样,便放下心来。
他问起哑巴和尚,也说起要查虎口胎记一事,老和尚告诉他,哑巴去甑山住山很久了,并未回来。佛法无边,人生有限,确实当抓紧修行,如救头燃。耐得住寂寞,坐得了更漏,住得住深山,是功夫精进的表现。
老和尚还告诉秦时月,哑和尚手上并无胎记。这些年来,庙里进出的施主,也没有手上有胎记的人。
时月与老和尚攀谈近一个小时,也请教了佛法上的一些知识,顿觉心里畅亮了许多,对以前在保安团遇到的人和事,也有了新的认识。
他说,人人都具有佛性,也就是善根,区别只在于能不能通过自性进行观照和发掘罢了。他将自己的感悟说给老法师听,法师双手合十赞曰:“秦施主吉祥!佛门广大,不度无缘之人;鹤鸣虽小,诚迎有缘众生。阿弥陀佛!”说完恭送秦时月出门。
“吱呀”一声,山门在秦时月身后轻轻关上。秦时月觉得,有一扇门,却在他心里打开了——那就是宽恕之门。
时月离开寺院走了一会,正在想往哪个方向下山时,却听山道边传来窃窃私语声。
他收住脚步,屏住呼吸,却见身边右前方有两块巨大的岩石,中间隐隐绰绰的有个不大的洞穴,窃语声正是从那石缝里传出。
时月想,这个时间点,是什么人在这山上,难道会是窃贼么?这样一想,他就继续立在黑暗中谛听。
一女的口音说:“你要多帮帮我。现在秦走了,副的位置空着,你提个科长上去,我不就可以当科长了么?嘻嘻……”
男的说:“你啥话啊,只要你忠心事我,我还会亏待你不成?我都被你这小妖精迷住了,怎么会忍心看着你久居人下?……”
女的娇声说:“那你自己也得赶紧跑跑,想办法爬上去……你看那个姓秦的,爬得多快哦……下一步估计就要到省里了呢。”
“好好好,我努力努力……哪怕没得去,有你这样的小心肝陪着,我也满足了,嘻嘻嘻……”
接下去是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女人“嗯嗯啊啊”的娇喘声……
原来是男女在幽会啊,时月听不下去了,想离开,可转念一想,怎么几次说到一个“秦”字,难道是指自己么?又听两人的声音好熟,特别是男的声音更熟,难道是保安团的?
慢慢地,他听出来了,原来是他俩啊!好家伙,这黑灯瞎火的,怎么跑这山上来了?难道室内不方便么?难道真的是娶的不如养的,养的不如偷的么?也是,估计是在附近吃的晚饭,饭后两个人情不可遏,便就近找个地方亲热上了……
对了,听人说这女的本就有情人,怎么又跟自己的主子搞在了一起?看来这男女之间的事啊,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要么守身如玉,要么就一发而不可收……
他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掏出手上的电筒,扯掉上面蒙着的布块,对准山洞打开了开关。
刹时,一道强光劈开黑暗,将一对男女罩了个严严实实。只见那男女搂抱在一起,嘴对着嘴正亲得热呼呢。灯柱射过去时,男人的手迅速抽回,却正好露出女人一对雪白的胸部……两个人本能地僵了一下,然后唰地一下转过身去。女的还迅速蹲下身往上拉了什么。秦时月手电没往下移,只为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只是用假嗓喝了一声:“举起手来!”
男女马上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秦时月看其虎口干干净净,于是移开手电,快速离开。
此刻,他觉得所有的话都是多余的。那一对男女,一定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拐了几个弯后,他熄了电筒,让眼睛适应了一会黑暗,然后继续赶路,找到马,直奔宿舍。
刚才山洞里那个男人,正是保安团长庄厚德。而那女人呢,是一个科室的副科长。
考虑到接下去摸排的是县级单位,还包括本邑政界所有的头面人物,为避免不必要的误解,也为取得县长的支持,防止节外生枝,上班以后,秦时月还是先去了县政府,向袁楚才汇报了前期摸排的结果和后续要做的摸排,强调了全方位、无死角摸排的重要性。
袁楚才听了,对他的工作表示支持。认为人命案子,每个公民都有配合的义务,党国官员也一样。并表示自己会第一个接受检查,说完将双手虎口亮给时月看。
时月对县长的理解和支持深表感谢,说马上就跟金不换讲,袁县长这里已经检查过了,不必再检。并说等下将带上小薯前往甑山,查访金台遗书。成败恐在此一举。至于时间,上了山就不好说了,请县长放心就是。
袁楚才对他的效率高度赞赏,说:“党国的官员若都像你秦时月,则匪患早绝,江山可固。”他同意时月的行动计划,并答应让永王乡、石莲乡乡公所做好准备,以三声枪响或一堆篝火为号。
时月答应而出,再叫上小薯,到金不换处看了起草好的排查通知,改了几处,让他即刻发出,然后与小薯急驰前往江南。
旧檀有《夜行》诗相咏:
才会江湖客,
又敲贵胄门。
身轻如燕掠,
专做夜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