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河区长汪及门,派团丁与各乡团丁、保丁一起,在各乡大肆强收官费,普通百姓之家,按人头收取钢2块,但有钱的大小地主、富户和做生意的店铺,那就是一百起花,三百五百不等,有的甚至摊派了上千钢洋,烟土50斤。
在各个乡村,到处撵得鸡飞狗跳,遇穷苦百姓交不出的,那就拉到一些大院子,用绳子反背吊到白水柱上方的横方上,用皮带、枪托使命击打。
汪及门在派出人员收款时,恶狠狠地讲:
“那些穷棒子都是贱骨头,一定会有人抗款不交,你们下去,遇到了,不能手下留情。一个乡,一个村,不弄死弄残一个两个的,肯定不会顺利收到钱。所以就要让些出头鸟放放血,割点肉,谁他妈讲人情,下不了死手,就他妈的滚鸡巴蛋!”
有了这话,那些狐假虎威的保长、甲长、团丁可就张狂之极了,动不动就几耳光、几枪托,都是轻的,弄起来吊打个一歇半天,弄得半死不活,落下残疾的也司空见惯。
交不起钱的人被打伤打残还不算了事,圈里有猪、牛、羊的,统统被拉走变买抵官费,甚至连抱鸡母都被抓走,锅碗瓢盆也一搜而空。
汪治春本来想拖拖时间,能不交就不交了,实在是家里已筹不出一百二十块钢洋了,而且还要5斤烟土,须知,烟土比钢洋还值钱,哪有那许多钱去买?
但听说汪区长这回手段毒得很,无论是谁,只要不交官费,立马打耳光、枪托伺候,随即绳索捆绑,捆人还捆出了花样:两手合并前绑,留一截麻绳牵着人前跑,后边团丁用刺树枝乱打,叫顺手牵羊;双手反绑,吊在横梁上,上面压一扇石磨,叫使千斤坠;一手从肩上反拉,另一手从腰背反拉,把两大拇指拉拢绑住,使人躬如虾米,叫苏秦背剑……
他一听这些消息,心里就慌得不行。
但钱和烟土又凑不齐,眼看时间就到了,他和老婆李明彩都焦头烂额,去求人借钱,别人都在为筹钱砸锅卖铁,哪能借到?
“当家的,要不把那货船卖一个?”李明彩出了个主意。
“卖货船?你个哈逼婆娘,那是一家人的命根子,全靠这船运货挣几个钱。把船卖了,喝西北风去?”汪治春一听,大声怒骂。
“爹,我要吃麻糖,棉花麻糖。”听门外外号贺麻糖的卖糖人吆喝,才六岁多的小儿子跑进屋嚷嚷。
啪,一个耳光扇去:
“吃,吃,你他妈就知道吃!还有球的个钱,让你吃……”汪治春气不打一处来。
儿子哇哇大哭,在地板乱滚乱蹬。
“你心里不得劲,冲细娃儿撒什么邪火?”李明彩心疼着儿子,责怪道。
自从大儿子汪海舟被钉活门神而死后,这小儿子就是一家人的命,轻易连脾气暴躁的汪治春都舍不得动一手指头。
汪治春也心里后悔不迭,见木地板上小儿子鼻血都被打出来,他知道一气之下打太重了。
当天直到天黑,也没见人上门收钱和鸦片,汪治春感到十分诧异:难道与自己同姓的汪团总,看在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份上,就此给自己一个天大的脸面?
要是这样,这个汪团总对这个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的自己,倒还是顾了人情,自己今后有他看顾,只怕东山再起,也不是遥不可及的了。
倒是很有见识的婆娘李明彩感到情况不太妙,现在的汪家,从大儿子出事后,谁还当盘菜?何况贵为有权有势的区长、团总,会因为八杆子打不着的本家而网开一面?
须知道,这年头,越有钱越有势的人,都把半块钢洋看得比亲兄弟还重要,还会讲什么情面?莫是没憋什么好屁,故意让自己娃他爹超期限不交款,然后杀一儆百吧?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汪治春听,可老公却骂她对堂堂区长、团总本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一宿无话,夫妻俩满腹忐忑不安,辗转反侧捱到了天明。
第二天日上三竿,夫妻俩也没心思弄早餐吃,只是小儿子汪海涛少年不识愁滋味,嚷嚷着肚肚饿,李明彩只好去给他煮了两个荷包蛋。
临近中午,汪治春店里忽拉拉闯进一票团丁,齐拥着区长、团总汪及门进了门。
“哎呀,原来是汪区长呀,快请里屋上坐。你能来,真是让兄弟蓬壁生辉呀!”汪治春五十四岁了,比汪及门大了二十多岁,但边恭敬地自称兄弟。
“锤子的个兄弟!既然是兄弟,你不带头交齐公费,给老子拉稀摆带。来呀,抓起来,给老子吊到区公所门口示众,让狗娘养的看看,谁他妈还敢欠公款。”汪及门破口大骂。
几个膀大腰圆的团丁二话不说,上前把体重百五六的汪治春按倒,头脸朝下抬的抬脚,抬的抬手,还有人死死抓住头发提起,就出了店铺。
小儿子吓得哇哇大哭,李明彩连忙双膝跪地,连连磕头:
“区长大人饶命。我们借了三十个钢洋,也凑齐了五斤烟土,马上就交,求你看在本家面上,饶了娃他爹吧。”
“不是还差一百二十个钢洋吗,怎么只凑齐了三十个?这样吧,我这人做事公道,每少一个光洋,我就吊他一天,等吊满九十天,还交不齐,就剁手剁脚卖了抵数吧。”趾高气扬的汪及门一脸冷笑。
“你也是,我们汪区长给你家面子,一笔难写个汪字,让你带头交公费,你家倒好,带头抗交,这不是让汪区长很难做?”旁边的肖明文队长对李明彩不无埋怨。
“肖队长,你帮忙求个情,我们砸锅卖铁也一块不少。”李明彩像落水狗忙忙抓住救命稻草。
“都惊动汪区长了,这人情我怎么给你求?你还是赶紧找钱吧?”肖明文一脸为难相,看看跪地的李明彩,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汪及门。
汪及门什么也不说,抬腿出了门,只有肖明文留在房间。
“老汪这个人不懂人情事故,只有你还会处事。你找不到钱,把已有的先交了,其余的我帮你出个主意,你看行不行?”肖明文一脸推心置腹神态。
李明彩忙向他叩了个头,就起身进屋,去拿了昨天纸家出货所得的三十块钢洋,又让小了头抱了一个小瓦罐走了出来。
“肖队长,这是好不容易凑的三十块,烟土也刚好五斤,先交给你,其他的短时间内实在交不出来,求你指条明路。”李明彩眼泪巴巴地。
“你真糊涂。这年头,什么能比人命重要?你家里不是有三条跑运货的船吗?给你留条条小的,就把那两条大船抵给汪区长,他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就放了你男人,还和区长套上了交情,何乐而不为?”肖明文对她说。
李明彩一下明白了,原来汪区长盯上了自己家的船。
虽然当割心头肉,可李明彩已没第二条路可走,只好含泪点头。
幸得把船抵了出去,汪治春只吊了半天,就被放回了家。
这一下,还没交齐款项的众人,见汪区长下手不留情,都赶紧砸锅卖铁,纷纷如数交钱、交烟土。
没过几天,就收了三万多钢洋和七八百斤烟土,由团丁全部搬进汪及门区长团总家的库房里 。
这真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呐,自己只向县长送了一万钢洋和五十斤烟土,就当上区长兼团总,这才一下就赚大发了。
汪及门和自己的一妻二小老婆笑得合不拢嘴。
一家人正在高兴呢,在门口持枪守门的团丁进堂屋对汪及门报告:
“报告汪区长,有贵客来了。”
“贵客?哪个贵客?”汪及门正高兴呢,听说有贵客来访,就让请客进屋。
来人身材清瘦,显得很文质彬彬的,穿着藏青色团绸长衫,脚穿一双做工精细的黑绸面布鞋,轻快进了屋。
“汪团总,恭喜高升,兄弟有礼了。”来人一脸笑意,对着汪及门略躬腰拱拱手。
“哎呀,是大老俵(俵兄弟)来了,稀客,稀客,请进书房上茶。”汪及门一见来人,立忙上前亲热地拉住来人衣袖往屋内引,还示意团丁:
“家里来稀客了,让太太泡好茶送书房,再让厨房杀鸡,弄条鲢鱼,招待客人。”
“是!”团丁赶紧去了伙房。
二人进了宽大的书房,没来得及让客人落座,汪及门关上书房门忙问:
“老师怎么来了?我亲大哥大发了吧?”
“这不你荣任了区长、团总,大哥说今后更有发财壮队伍的机会了,所以要派人来庆贺庆贺,怕其他人来不便,所以只好我亲自来了。”来人虽显得高高在上,但对汪及门也很客气。
“大哥有心了,只是委屈老师涉山涉水。”汪及门也显得文雅起来。
“大哥送了你件贺礼。”来人边说边解开长衫,从肋下取出一把装在黄色真牛皮枪套里的枪,递给汪及门。
汪及门抽出一看,一把崭新铮亮的二十响驳壳枪。
“真是好枪!”汪及门真心喜欢。
“你这当团总的,什么机枪大炮搞不到?这只是大哥的一片深意。”那被称作老师的人倒很淡定。
“那不一样,这是大哥送的,就显得弥足珍贵呢!”到底读个私塾的人,汪及门话说得真漂亮。
正说着,房门被敲响,打开门,自己最喜欢的小老婆程佩莲送茶水进来了。
“这位是去年新迎的如去人吧?真是天仙也似的人儿。”客人见俏生生的程佩莲,不由艳羡称赞。
夸得程佩莲红霞染腮,心花怒放。
程佩莲放下茶盏走出去,还乖巧地顺手拉上了门,二人才坐在太师椅上喝茶。
“老师,你来得好,正有个发财的机会呢,我正准备派人去联系大哥一起发大财。”喝了口茶,汪及门突然想起了什么。
月黑风高夜。
农历冬月十五日。
人们忙碌一天,差不多都进入了梦乡。
位于油房街正对着河对面乌龟堡、火焰山关帝庙保安团驻区内,除了门口两个持枪哨兵在打着哈欠坐在木长凳上外,所有人都熄灯就寝了。
昨下午,驻在区公所内的中队卡肖明文来营区传达了汪及门区长、团总转发县里的命令:
“所有人把枪、弹放入军械库,门口哨兵的枪里只放一下子弹,待从县里请来的枪械师明天到了后作校验。”
刀枪入库了,这营房里驻扎的八九十个团丁轻松惬意,放心大胆地睡着安稳觉。自从陕西东军营暂时撤走后,他们被县里命令从县城驻防任区,负责防匪、剿匪,与区民团一起维系区内治安。
已是凌晨一点了,哨兵在长木板凳上己抱着枪互相背靠背睡着了。
突然,从黑暗中摸过来两个背着枪,但右手里拿着鬼头大刀的壮汉,悄悄地来到哨兵身边,各自一人将大刀架在两个哨兵的脖子上,再用左手去推搡哨兵。
哨兵睡眼朦胧,以为是长官来查哨,赶紧努力睁开眼,在挂在门框上昏黄马灯映照下,看到架在脖子上的大刀,二人一下傻了。
“别吭声,吭声就剁了你们。”一个持刀黑壮汉低声警告。
俩哨兵乖乖举起手,一声不敢吭,任凭两人用左手取走枪。
忽拉一下子,窜出六七十个背着枪但右手持鬼头大刀的人,疾向营地走来,随之鱼贯而入。
来人似乎很熟悉情况,五六个人一起,各自奔向各团丁就寝的房间门口,轻轻推开门,忽闪了进去。
因为团丁晚上睡觉,都不内顶房门,以方便长官查夜,所以在房内睡觉的所有人都被刀枪逼住摇醒,乖乖就擒,连哨兵在内,住在此地的九十名团丁包括连长在内的大小官长无一漏网。
待所有的人被控制住了,入屋的人搜了每件衣服里的东西,凡值钱的通通拿走,然后把群都只穿着裤衩的团丁反关屋内,每门口留一人持枪看守,其余人都拥向军械库和军需品库。
库房里的九十几支汉阳造、两挺轻机枪、两门迫击炮,首先被搬了出去,随后又返回,搬空了所有弹药及大洋、鸦片等值钱物品。
随即,这群人中一个领头的,亮开嗓子,大声学了几声猫头鹰叫唤。
油房中街最大的何家客栈。
随着传来的猫头鹰叫声,一下子从黑巷子里拥出三四十个背枪持刀的黑衣汉子,就围在客栈的周边,连后门也有十好几个人守住。
客栈里的人都睡了。
从湖北来这里收货的大客商胡云青今晚与运货的船主协商好价格,计划明天装货,后天启程船运货物回湖北。
这次他来,用上行的货船带了上十万钢洋来任河收货,己住了一个来月,不但以高于日常价收了不少如皮桔、党参、何首乌、淫洋霍、川贝等名贵中药材,光鸦片烟土就收了二十几挑(每挑约八十斤左右),还和新区长、团总汪及门攀上了关系,在收了他专程带来的名贵瓷器、字画及五千钢阳后,他已可以与汪团总互搂肩膀称兄道弟了。
这门路攀上了,靠着这“小武汉”水码头,自己今后想不发财都难。
他安安心心入了睡,睡梦中还在为发了大财而说着梦话。
突然,他似乎被人用枕头紧紧压住了口鼻,一下醒了,喉咙呜呜,使劲蹬腿。
“别动,求财不求命!”床前有人低喝。
他不敢动了,接着被人从背窝里拉了出来,还有人将火折吹燃,去点亮了木桌上的灯。
一看都是带枪带刀的,他心里一惊:完了,遇土匪打劫了。
当晚,没听见一声枪响,油房街、正街所有商铺都有持刀持枪的人撬门进入,专抢金银首饰、钢洋、鸦片,任河两岸所有富裕人家中不但被抢了值钱物品,还被抢走了好几十匹健马。
来抢劫的人不老少,约有二百出头,全都一身黑衣,挂枪、持刀。
由于被抢的人家,所有人都被光身关在屋内,还被威胁谁在天亮之前动弹,出声呼喊,就一律大刀伺候,所以没人敢,也没机会去区政府报警。
而平常巡逻的团丁、乡丁、保丁,今晚似乎都被放了大假,没一个出来露个面。
土匪们把抢来的东西,重的驼在马背上,贵重轻便的由人带着,一溜烟从草坝滩,经仙鹅坝,从山路畅通无阻通过二竹垭口进入陕西境内。
天明了,满街喧闹。
汪及门被驻油房街的民团二中队长鲁磊峰敲门叫醒,告诉他,昨夜陕西的大土匪陈安定摸入沿河两岸,不但抢了民团九十多支枪、炮和弹药,还抢了全街有钱人家。
汪及门听报,内心不自禁地兴奋着,但嘴里却装得十分气愤地命令:
“让一中队长肖明文带队伍速去追剿土匪,往死里打,抢回大家的财物,更重要的是抢回民团里的武器弹药和保管在那里的三万钢洋和所有烟土的公费。”
肖明文带着荷枪实弹的民团队伍,大张旗鼓去追。
当然没追上,也不可能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