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来接驾的宫人气质不凡,人群当中那辆方车装潢也非常考究。
只见那辆由几百名气势宏伟的皇家御林军护佑在其中的方车,由四头矫健骏马拉动,车厢足有普通轿车的两倍宽大,周围以红呢为帏,车轮也涂以红漆。四方罩以薄纱,车顶为弓背式,四面出檐,檐上缀以流苏。
众人再一细看,那马儿上的马鞍都是由景泰蓝和银丝镶嵌过的,怎一个奢华二字了得。
见状,众人心中无不感慨,果真是皇家公主,皇帝的亲妹,由几百名御林军护送,就这排场,当真是极大了!
既然公主的仪仗已经停在门口,当然就需要在场的一具有代表性的人上前接驾。
暮如归皱眉用余光扫了一圈周围跪了一地的众人,没奈何从地上站了起来。
今日是他的生辰宴,作为这场宴会的东道主,这个驾看样子他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了。
众目睽睽下,男人几步上前,走到方车前方叩首行礼。
扬声道,“公主驾到,吾等迎接,臣接驾来迟,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恕罪。”
为了以彰礼仪,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他的声音不小。
偏,那方车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见此,众人皆心头纳罕起来。
虽说东襄王府与皇室的关系确实不怎么样不假。
但,至少在没彻底撕破脸前,明面上还是和谐的。
这位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想当众打东襄王世子的脸?
对此,众人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公主驾到,吾等迎接,臣接驾来迟,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恕罪。”方车内久无动静,暮如归忍着心头越来越强烈的烦闷之感,又扬声再说了一遍。
此刻,他便是个傻子,也该知道,今日这位突然驾临又迟迟不肯露面的长公主,就是冲他来的了!
看着那久久不动的帏幔,若非众目睽睽之下,暮如归简直想直接不管不顾的上前撩开了去!
闭眸狠压下那股火气,男人忍了又忍,直到忍得面目狰狞,最后却还是选择又说了一遍。
“公主驾到,吾等迎接,臣等接驾来迟,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恕罪!”
都说事不过三,众人都以为,即便这位长公主当真是对东襄王府有什么意见,这厢既然世子三次喊话接驾她都不应,也已经达到了下东襄王府脸面的目的,该见好就收才对。
可,令众人都再次没想到的是,话音落下,那本该从内掀起的帏幔,竟依旧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
这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暮如归脸色难看,终于狠下心,几步上前,猛的掀开了帏幔。
“哗!”随着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起,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偷偷用余光向那辆神秘方车内看去!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只见那皇家御用的公主方车内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人影!
“长公主殿下人呢?”
“不是说来接凤驾吗?这方车里怎么会没人?”
“这皇家御林军不是号称骁勇善战,怎的把公主弄丢了都不知?”
……
因为这次变故,众人议论纷纷,盯着那空了的公主车驾,一时都只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
而一旁的男人在亲自揭开车驾后也懵了。
没人?
那人到底去哪儿了?
他心头一跳,终于,一个可怕的想法逐渐在脑海中成型。
不对,既然那公主车驾选择停在此处,其中又没人,那么,这不就说明了,在场的女眷当中,有人是长公主!
联想到对方竟然选择他生辰这个时间段前来……
想来不管是什么目的,对方都来者不善!
“肃静!”
整个前院闹哄哄的,方车旁的领马太监大喝了一声。
像他这样在皇帝面前当差的人,旁人自是不敢轻易得罪,闻言众人都纷纷安分下来。
直到现场安静如鸡,那太监方才堪堪满意,从侍女手中接过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王者敦睦九族,协和万邦。
厚人伦于国风,考归妹于易象。
皇妹柔嘉居质,婉嫕有仪;动遵图史之规,步中珩璜之节……
用封皇妹赵云臻为华阳长公主,赐之金册,谦以持盈,益笃兴门之枯,贵而能俭,永垂宜室之声,勿替令仪,尚缓厚禄,钦此!”(勿考究,来自百度搜索)
自始至终,这位传闻中的长公主都还未曾露过面,因而圣旨一出,众人皆面面相觑,一脸紧张的四处张望。
周围落针可闻,现场足足安静了有一息的时间。
就在众人快要等得不耐烦之际,一道清冷疏离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
“赵云臻,接旨!”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女子声音不大却难得的坚定有力,带着一股不同于时下大部分女子的力量感,冷漠淡然的声线如同金石相击,清脆而直叩人心。
众人心中一凛,皆忍不住用余光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沈念从地上慢慢站起来。
方才与众人一同接驾的时候,她跟其他人一起俯首帖耳跪伏在地,因此显得毫不起眼。
可当她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所有人才震惊的发现,这位圣上今日刚册封的长公主,居然就是一直以来的东襄王世子次妃。
这……这是什么情况!
在场众人心脏激动的猛跳,都忍不住朝现场的另一位主人公,东襄王世子脸上看去!
要知道,能参加今日这场生辰宴的都是江南的权贵,对上流圈子的一些八卦多多少少也有所了解。
据他们所知,眼前这位长公主,当初可是被世子强掳进的府!还曾独自出逃被世子抓回去闹的满城风雨!
可以说整个江南的大部分人,即便没见过二人,也多少听见过二人的传说。
本来还以为当初世子将人抓回来关起来封了次妃,这瓜就算是已经结束了,结果却没料到,这瓜还有后续!而且还这么泼天狗血!
这下子,本来还因为好好吃着饭被接驾打断而不满的众人,顿时肚子也不饿了,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
眼光鼻鼻观心,头伏得愈发低,余光却不住的在二人身上打量。
长公主殿下与东襄王世子的瓜啊!
联想到之前所听到的事情,众人甚至已经在脑海中补出了一场,二人即将相爱相杀的戏码了!
转眼从东襄王世子次妃变成了尊贵的长公主,面对之前这位曾经的枕边人,这位新册封的长公主会怎么做?
次妃说得好听是妃,实则却依旧是妾,长公主身为陛下唯一的皇妹,如今还担任着传承皇嗣之责,地位几乎位及人族至尊。
说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就这样的身份,便是二人互生情愫,自愿喜结连理,算起来也是公主下嫁给世子!
更别说,这东襄王世子当初还是用强夺的方式将人掳进府中!
众人眉心一跳,不由都替那世子捏了一把汗。
这厢,还真是麻烦大了!
没有管在场的其他人在想着如何吃瓜,从人群中站起来的女人,已经没有丝毫犹疑的朝方车方向走了过去。
明明这一年多以来,众人对于她的印象还单纯停留在她是暮如归的世子妾上,可当她迎着众人慢慢朝方车走过来的时候,那浑身散发的气场却如耀日一般叫人不敢逼视。
只见她态度从容,走路间并不似其他贵女那般讲究姿态柔美,莲步轻移,反而脊背挺直,步伐稳健,目光坚定有力,那满身傲骨嶙峋的气场,竟让人有种她是久囚于笼中的火凤一朝挣脱桎梏后,从焰山中啸鸣而起,最终涅盘凤舞九天的错觉。
如果说一开始知道她是长公主的时候,众人还只当她是皇室请来繁衍子嗣的工具,那么当所有人亲眼见证她从容且目不斜视的从无数人面前走过的时候,那种轻视便已随着方才的禀气声消失了。
在她目下无尘经过之时,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让出一条路,看着人群中唯一站立的女子大步向前走向方车。
众目睽睽之下,她的速度从稍有滞涩,到最后的逐渐稳健有力。
而她的眼神,也亦从稍有恍然,变得越来越坚定,直到蜕变的如耀日般璀璨夺目。
明明一共也不过五十米距离,可当她终于达到方车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的内心当中,对她的看法都已经不可再同日而语。
她再也不是被东襄王世子囚禁在后宅的沈次妃,而是现今今上的唯一的胞妹,华阳长公主,大邺如今最璀璨的明珠!
暮如归怔怔的看着这一幕。
看着沈念一步步的朝他走来,却目不斜视,过程中没有看他一眼。
这一刻他的脑子似乎在轰鸣,也几乎在一瞬间想通了所有事情。
原来,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原来她就是长公主。
而那些他一直以来以为的,沉溺的温情,都不过是她哄骗玩弄报复他的手段罢了。
说什么巨大的惊喜,不过是一场筹谋数月的报复。
男人的身体在发抖,极致的愤怒让他呼吸急促,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那人,直到看着她跪地叩谢完皇恩站起身,方才大发慈悲的将淡漠疏离的目光转向他。
“跪下!”并不多重的语气,却带着莫名仿佛君临天下的气势。
暮如归看着她,唇边渐浮起冷笑。
他的表情带着显而易见的自嘲与怨愤。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不情愿,可到最后,他却依言慢慢跪了下去。
也是,皇权大过天,百兽之王即便是病了,也不会容许旁人轻易挑衅权威。
在场这么多官员,几乎半个江南的权贵都在这儿,众目睽睽之下,只要暮世子今日不是想要直接造反,或者是把在场所有人都杀光,就得乖乖软了骨头跪下去。
见状,刚才的传旨太监,上前两步站到他面前。
“谨承皇帝御令,暮世子目无法度,天性凶害,欺压百姓,强抢民女入府,僭越妄为,藐视皇室,亵渎龙威,大逆不道,罪恶昭彰。”
“因其不知悔改,现褫夺其继承爵位资格,即日起判其黥面之刑,以儆效尤!”
褫夺继承爵位资格,还被判黥面之刑!
此话一出,现场瞬间一静,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盯着处于人群当中的二人。
如果说褫夺爵位资格还只是皇室的一贯手段,算不得什么稀奇,那么黥面之刑,那就是直接把暮世子和东襄王府的脸不要了直接按着往地上砸啊!
就这,暮世子能忍?
众人惊疑不定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人,一时之间既佩服皇帝维护皇妹的魄力,一时又忍不住猜想,这道刑罚暮世子是会心甘情愿受下,还是暴起伤人。
整个前院都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中,所有人大气不敢出的紧盯着人群当中那两个最尊贵的身影。
两人一站一跪,明明还是二人当初第二次见面时的姿态,地位却已经是阴阳倒转,扭转乾坤。
两人四目相对,沈念缓缓蹲下身子,抬起地上人的下巴。
她笑了一下,宣布二人这场角逐的胜利,“滋味如何?”
被人用权势强行打断脊梁骨,感受屈辱的感受如何?
“你骗了我……”男人跪在地上喃喃,早已赤红的双眼紧紧遏住她的。
他近乎声嘶力竭的重复,“你骗了我!”
“是啊,骗了你,你待如何?”她语气轻松的像是在讨论天气,带有熟悉的有恃无恐的骄傲。
“是你亲自教给我的,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曾经他用权势告诉她,讲道理没用,拳头才是硬道理。
那么现在,这个拳头最终挥到了他自己身上,不知他如今感想如何?
她笑了起来,看着男人跪在地上狼狈的模样,手指温柔的慢慢从他的颊边抚落至他的下巴。
挺俊的一张脸,要她刻字,她还真有点不舍得呢!
“来人,将墨碳给本宫拿来。”
既然当初是他亲自用刑将她的傲骨寸寸折断下来,同理,今日这场针对他的墨刑,自然也得她亲自执行。
这才叫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