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镇国公府。
域珂身后跟着一位戴着帏帽的男子入了府。
老太君和李氏站在一边,虽然疑惑这人为何不露面但看在他是唯一上门来说自己有办法让傅砚醒来的人也就不在意了。
老太君和李氏本也是怀疑的,只是域珂也认识他,这足以说明此人是傅砚信任之人。
江晚推开门进去,域珂和随临都在门外站着,屋子里除了躺着的傅砚再无旁人。
江晚取下了遮挡面貌的帏帽,清眸一抬看过去,便看到了双目闭阖安静躺在榻上的傅砚。
不过半月未见,人居然肉眼可见消瘦了下去。
本就薄薄一层的眼皮深深凹陷了下去,唇色浅淡几乎要看不出血色。
江晚的眼神看向了傅砚漏在被褥外面的缠着绑带的手上。
神色一揪,落在他手上的视线慢慢挪走了。
转眼打量起屋子来了,和自己离开时没什么两样,甚至连花瓶里的花都一样。
桌上还有粥饭,想是让下人时时刻刻在那里,以防他突然醒来。
江晚走过去把粥饭端了起来,拿到了傅砚床榻边上,她坐在了旁边。
傅砚纹丝不动,江晚突然心里闷了一下。
感觉似乎不应该这样,她捏上傅砚的手,摩挲着,“谢谢你来侯府找我,傅砚。”
江晚自小没什么人在意,傅砚是她曾经摸不到的月亮,突然有一天,曾经放弃的月亮自己来到了你的身边。
江晚心中的滋味无法言喻。
“听人说你是自己不愿意醒过来,傅砚,不要这样。”江晚的话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命令人。
傅砚依旧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她看着他又道:“你来侯府的心意我知道了,你是因为我才去的,我自然也不可能不管你,一码归一码,所以这件事情起源于我,我也不会放任你不管。”
江晚一边说着,一边手中摩挲着他的指节。
不像是安抚,更像是在感受,感受他内心的想法,也是感受自己内心的想法。
她口中的轻语也不知有没有入傅砚的耳朵,只是她依旧不停说着。
大梦游离,傅砚感觉自己一直身处黑暗混沌沼泽之地,缓缓地下降,直到自己的脖子都要沉下去了。
傅砚的喉咙被扼住,他说不出话来。
想用手去拉扯开那控制住自己的手。
可又摸不到,像是无形的手。
他要死了。
这是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
想到死这个字,傅砚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身处在这沼泽之地无法自拔。
他想起来了。
江晚死了。
他明明可以阻止的,可他走了。
江晚不会笑了,不会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了。
他甚至宁愿江晚用痛恨的眼神看他一辈子也不想江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江晚......
心底的呐喊,无力又崩溃。
“傅砚,你一定要醒过来。”
突然,一道温婉熟悉的声音在傅砚耳边响起,坚定又强迫。
似乎是在对傅砚说不许死。
江晚吗?
傅砚听出这是江晚的声音,但是他却无法回应。
他开了开口,那双黑影般的手还掐在他的脖子上,他无法说话,也无法回应江晚。
江晚......江晚.......
他只能一边一边在心底喊她的名字。
想她听见,想她不要离开。
“你若是死了,这一府的人,恐怕都支持不下去,我......”
傅砚听到这里也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江晚心一横,“你若是死了,我到时候就当着你的面和别人成亲,或者,带着我的夫君,每年去你的墓地看你,在你的面前宣誓我们的情爱。”
这话太毒了。
毒得处于昏迷之中的傅砚眼睫都颤了颤。
江晚正在欣喜傅砚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下一秒就看到了傅砚眼角落下来的泪水。
只是看到了后她又不欣喜了,怎么反应是哭?
她松开了紧紧抓住的傅砚的手,“你......别哭。”
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江晚也安慰不来人,毕竟自己都是一个需要人安慰的人。
她擦去了傅砚脸颊上的泪水。
“快点醒过来吧。”
江晚看了一眼门口,她回过眼神,缓缓凑到了傅砚的耳朵边上,轻轻道:“江晚没有死,你若是醒过来兴许还能见到她。”
傅砚几乎要被那黑色的泥潭淹没下去,在口鼻都不能呼吸的前一瞬间,似乎又有一道白亮的光把那些黑泥都击退了。
他完完整整地听到了江晚的话。
傅砚嘴角扬起了一抹笑,他现在是死了吗?所以和江晚来到了一个地方。
这才能听到江晚的声音,不然这声音怎么会被他听到呢。
江晚凑到傅砚的耳边的话才说完,就感觉傅砚方才还平缓的声音突然急促得喘了一下。
江晚眼眸亮了亮,素白的手捏住了傅砚的指尖,摸了摸,“醒过来见她吧。”
只看得傅砚薄薄眼皮下的眼珠子转了转。
江晚知道他要醒过来了,她站起身去带上了自己的帽,又把脸遮住了,走到了屏风后面,看到傅砚的眼眸半睁开了,这才出去打开门。
外面随临一听门开了,立马越过她进去看傅砚的情况吗。
“公爷......你终于醒了!快,叫老太太来。”
等到一群人站在傅砚的床榻前,一句两句问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如何。
傅砚脑子还是半蒙着的甚至不知道面前的人在问些什么,耳朵里也是尖锐的鸣叫。
他讷讷开口,却是喊出了两个字,“江晚。”
屋子里的人突然凝滞,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无人再说话。
老太君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个万先生呢?”
随临四处搜寻了万先生的身影,发现他并不在,懊恼道:“方才是我太激动了,看到公爷醒了一时之间什么都不顾了,居然忘记了万先生,恐怕他已经走了。”
域珂站在随临身边,“万先生本就不喜欢与人打交道,恐怕是故意率先离开的,不必担忧。”
老太君抹了把泪,“这次得多亏了他,若不是他,恐怕砚儿这次得......域珂你若是能怜惜到他,务必要把我的一番心意带到,若是他需要什么,我这老婆子能给他的都给。”
域珂点了点头,没把老太君这话当真。
李氏嘴里嘀咕了一句,“可这砚儿一醒过来就嚷嚷着江晚,万一等会知道江晚死了的消息,他不会又晕过去吧?”
老太君也怀疑傅砚这是应激反应,可能是已经忘记了江晚已经死了的事实,这才会醒过来第一件事情还是找江晚。
立即下令,“谁也不许再提及她了。”
老太君本意想着的是不让傅砚再次受到伤害。
却没想到他们回到傅砚身边问候他时,他却异常清醒说了一句话,“江晚没有死。”
老太君和李氏抱着哭,只觉傅砚这是梦魇了。
“不会是......失心疯了吧.....”李氏捂着嘴,眼泪横泪,支支吾吾说了一句。
老太君瞪了她一眼,“说什么呢你!”又看向了身后的元嬷嬷,“再去请大夫来看看。”
“方才谁在我耳边说话。”傅砚眼神无光盯着天花板,要不是大家离得他近,都不知道是他在说话,这声音轻飘飘的,听着怪渗人的。
“是万先生,他说有法子让你醒过来,我们这就请他来了。”
傅砚眉心微不可察蹙了下,“他人在何处?”
随临回应:“公爷,万先生不想见太多人,如今已经走了。”
傅砚心里疑惑,却是没再说什么了。
“砚儿你可算是醒过来了,这都半个月过去了,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们恐怕......”老太君牵着傅砚的手低声哭着。
傅砚只留意到一个半个月,眸子透出一丝惊愕,“我昏睡了半个月?”
他以为最多也就是两三天,没想到居然过了半个月了。
“江南那边的事情?”傅砚看向了随临。
随临这才来回答,“公爷放心,那边圣上已经另外派人去了公爷你好好在家休养就好了。”
傅砚没有回随临这话,低头思忖着,虽然圣上已经让他不需要去了,可临州那边的事情却是傅砚不得不去的,想必武凌侯这么久没有找到自己也很着急。
傅砚抬眸看了随临一眼道:“我要入宫一趟。”
老太君和李氏拦着他,“你这才刚醒,入宫作何?”
李氏也不放心,“圣上体恤你,让人替代了你在江南的公务,你不如趁着这段日子就好好休息休息。”
傅砚凛声,“江南一事我都做了那么多了,岂能半途而废,将功劳让与他人。”
傅砚心里想的全是临州武凌侯的事情,如今自己在这上京帮不上武凌侯的忙,自然也没办法和江晚交代。
虽然人人都说江晚已经死了,但是傅砚自从做了那梦之后感觉,江晚或许并没有死。
等他把临州的事情处理完了恐怕还得去找一趟万先生,傅砚绝不信自己这次昏迷了半月,而万先生一来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就让他醒过来了。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猫腻,不过万先生竟然把他救了,想必也不是有什么敌意,这事暂且可以搁置,眼下重要的应当是临州的事情。
就在上京上下都在猜测傅砚是不是会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时候,突然传出傅砚不仅醒来了,还和圣上请旨要去江南的消息。
江晚听到这消息后已经是半月后了,傅砚已经离开了上京去了江南。
江晚这半个月一直待在屋子里没出去过。
身边的冯嬷嬷和云溪等人似乎也是故意不和她提及傅砚的事情,江晚还是自己出门了才听到了旁边的人说话提到了此事。
蓦然松了口气,傅砚若是能去自然最好了。
其实冯嬷嬷和邱奴他们也是太过于担忧了。
江晚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她不会再回去。
只是人的情绪向来就是复杂的,可能前一日还觉得自己一个人可以好好的,在第二天又会突然觉得一个人似乎又孤独了一点。
但人不能要太多,想要自由自然就要放弃一些其他的的。
过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江晚这个名字似乎彻底被上京的人忘记了。
就连提都没人提了,毕竟当初欺负江晚的江家人也入了牢了。
而今日便是江家人斩首之日,大家是都能去看的。
江晚这一日特意难得起了个早就是为了看当初迫害自己的人被当众斩首。
她打扮朴素,戴着面纱,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
站在人群之中。
“娘,我们竟然会落得这么个下场?”江莺看着人群中看着自己议论纷纷的人。
当初对江晚做的那些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单纯的江晚曾经过着她触碰不到的生活,而在江晚落入深渊,自己站上高台时,自然也就看曾经把自己踩在脚下的人不舒服了。
起先不过是想教训教训江晚,以此来彰显自己当真是获得了比她好的生活。
只是一旦欺负上了,心底莫名升起的爽快让她上瘾,想着反正江晚如今已经成了无人护的孤女,她还有父亲母亲为她兜底,怕什么呢。
若是早知道有今日,她绝不敢那样做。
“好在江晚也死了,要死我们一起死,下了黄泉我们一家人还斗不过她吗。”二夫人跪在地上,脸上沾染满了灰尘,再不见往日的雍容华贵。
“等等.....”江莺突然看向了下面的人群。
看着那个穿着淡烟色衣裳戴着面纱的女子,她总觉得这人的身影有些像江晚......
江莺摇了摇头,不,江晚已经死了。大家可都是这么传的,甚至比他们还要先死一步。
不可能是江晚。
可是不止是江莺,二夫人和林秋还有江宏等人都看清了。
都在怀疑那是不是江晚。
与其说那不是江晚,不如说是他们都不愿意承认那是江晚,毕竟他们要死了。
若是江晚如今还活在世上,他们又要不痛快了。
直到看到一个人站在江晚的身边,他们这才确认了,那就是江晚无疑。
夏曲雁早就与江家无关了,可她现在站在江晚的身边......
本来已经忘怀的江家人,在这一刻快要气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