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珪的官房位于政事堂内,虽然他只是参知政事,并非首相,但他依然得到了天子赵顼的重用,目前首相的人选拖了两个月尚未出炉,曾公亮却已经退隐,王珪摇身一变俨然成了守旧派的领头羊一般,他在政事堂的权势已经渐渐壮大,隐隐可以与另一位参知政事王安石分庭抗礼。
当然,王珪被天子重用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大的能力,一是天子为了制衡朝堂,二则是天子明白,王珪早已经背弃了曾公亮。
在目前的四个宰执中,王安石主变法,富弼年老,蔡确又软弱无能,而曾公亮虽然已退仕,但他依旧有许多党羽遍布朝堂,影响力仍然不可小觑,他与韩琦二人,被百官们都称为隐相。
天子赵顼当然也明白这个局势,但他绝不愿再见到任何一党独大,所以他需要扶持一个既能和变法派形成平衡局面,又有野心取代曾公亮和韩琦的权臣,于是在新任首相出炉之前,王珪便暂时成了天子看中的棋子,短短两个月便被赋予了政事堂的半数权力,许多朝臣甚至以为王珪即将上任首相。
此时王珪正坐在宽大的桌案后,半眯着眼睛听取御史台主簿朱沦的汇报,朱沦虽然只是一个从七品小官,但他同时兼任台院和监院的主簿,位子极为关键。
他被王珪一手提拔,如今已成为王珪在御史台的眼睛,替王珪盯着每一个御史,一旦御史们有异常举动,他便立刻赶来向王珪汇报。
“张辰今日上午去了大理寺天牢,我听他的主事说,他今日去看望了潘旭,不过没有审问,但在临走时,他在牢房更换表上签字盖印了,潘旭中午便被换到了大理寺新狱。”
王珪沉思片刻问道:“他知道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吗?”
“他已经知道。”
“那他知不知道他的前任唐宪一直不肯在更换表上签字?”
“那张更换表的发行时间是半年前,卑职觉得他应该一看便知,卑职认为,他今日就是为了签字换狱而去的。”
王珪并没有立刻勃然大怒,他也有谨慎的一面,他知道张辰出任侍御史是知审官院王禄的运作,而王禄如今又是王安石的心腹,看来张辰大概率也是变法派那边的人。
如今王珪已经背叛了曾公亮转而投靠阉宦,致使许多守旧派的大臣暗地里对他不齿,不肯归心支持他,在这种情况下,他还需要继续稳固守旧派内部,犯不着在后院起火的情况下,主动去向变法派开战。
所以对王安石王禄将张辰安插进御史台一事,王珪的态度十分谨慎,既没有以宰执的身份反对,也没有故意刁难,但同样也不会置之不理,而是在张辰身边安插耳目,密切注视张辰的一举一动,只要张辰不触犯他的利益,他一般也不会轻易干涉。
王珪负手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步问朱沦道:“那潘家有没有找过他?”
“在御史台没有,但私下有没有找过,卑职就不知道了,卑职......卑职不敢太关注他的私事。”
王珪也知道这种事情确实很难查证,潘潭那老家伙即使不亲自上门,也会托别人说情,不过......
王珪脸一沉道:“我让你盯紧他的一举一动,可没有说只在御史台内,他有没有在晚上去拜访其他官员?有没有在下朝后接受潘家的宴请?这些都是你的职责,可你却一无所知,如果你做不了就早说,我让别人来做。”
朱沦吓得深深低下头,王珪看了他片刻,又语重心长道:“你也知道张辰的这个职务本来应该是你的,想想你为什么没有拿到?就因为我没有抓到张辰的把柄,你让我怎么反对,如果你尽心一点,抓住了张辰的把柄,只要时机到来,我便可以让他滚蛋,这个位子就是你的了。”
王珪又是恐吓,又是笼络,将朱沦收拾得服服帖帖,他感动得含泪磕头道:“卑职愿粉身碎骨,以报答王相公的知遇之恩!”
王珪点了点头,柔声道:“你的忠心我是明白的,只是手段上略欠缺一点,张辰之事也不用太着急,要小心观察,不能让他发现自己被监视了。”
“卑职明白了。”
停一下,朱沦又小心翼翼问道:“那陈天师那个案子怎么办?”
“这个案子暂时不要下结论,继续暗中监视张辰的一举一动。”
“卑职记住了!”
朱沦很快告退走了,王珪还在考虑张辰去大理寺天牢这件事,他真正担心的其实并不是潘家,潘家算什么,空壳子勋贵无权无势,有点小钱罢了,王珪真正担心的是王安石,这会不会是王安石的授意?
王珪沉思良久,不管是不是王安石的授意,他都觉得有必要含蓄地警告一下张辰。
......
张辰已在五日前正式搬到了位于新住宅,这里环境幽静,治安良好,隔壁便是东京十刹之一的法云寺,这里虽然没有曹家三百亩巨宅那么庞大,但也有前后三进约五十余间屋子,对于张辰而言还是显得太空旷了一点。
所以张仲方又做主让胡伯去买了十几名仆妇,包括管家、丫鬟、厨娘、园丁、马夫等等,一个中产家庭应该有的下人都具备了。
另外,从安全上考虑,张辰还是决定把亲兵李俊放在自己身边,作为侍御史,他也需要忠心耿耿的随从护卫,另外让周博又招揽了三个可靠的竹山汉子,让他们和李俊一同住在前院,将原本用作客房的一个单独院子给他们四人居住,同时开给他们每月十五贯钱的月俸,这足以让他们为张辰卖命做事了。
不过张辰并不是每日都带四人出入御史台,四人分为两班,每日有两人跟随他前往御史台,另外两人则在家里留守。
下午时分,张辰骑马返回了家中,管家胡伯笑呵呵迎了出来:“官人,今日房州会馆那边转来一份请柬!”
“什么请柬?”
张辰一路上都在想着陈景元遇刺的案子,心思还没有转回来。
“好像是郭府送来的请柬,官人看看便知道了。”
胡伯将一份请柬递给张辰,张辰看见落款是郭逵,他这才想起郭逵似乎邀请过自己,不过自己记得当时郭逵好像是说,过两日去他府中做客庆贺张辰新官上任,而这一晃居然过了十余日。
想起郭逵,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曹仪和潘潭,这两日自己又正在经手潘潭侄子潘旭的案子,似乎见面有些巧了,不过......张辰还是不忍拒绝,这一年来在西军,若不是郭逵照顾与支持,他如何能有今日的地位?所以自己还是应该给郭逵这个面子见上一见。
张辰看了看请柬上的日子,是明日中午,郭逵还真会选日子,明日正好是旬休,他还想好好在家休息一下,这下休息不成了。
“官人要去吗?”
胡伯小心地问道,如果不去的话,就需要去人家府上回应一声,以免别人白准备一场。
“去!当然要去,郭太尉的请客怎能不去?”
“官人,明日需要我们跟你一起去吗?”李俊在旁边厚着脸皮问道。
“明日是旬休,你们放假吧!我不用你们陪同。”
李俊大喜过望,他们几名亲卫已经约好明日去喝酒,好好放松一天。
张辰知道他的心思,便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花钱买享受可以,但不准给我闯祸!”
“小人可从来没有闯过祸!”
“胡说!上次和一群无赖打架是谁惹起的事,还不是你先动的手?”
李俊挠挠头,小声嘟囔一句:“那群无赖调戏民女,小人仗义出手有什么不对?’
张辰狠狠瞪了他一眼,回头对另外一名亲卫张龙道:“你负责看好他,别喝了几碗黄汤又开始英雄救美了!”
张龙如今是四位亲卫的小头领,已经成婚,年纪最大,为人也最稳重,他连忙抱拳道:“请御史放心,小人一定看好他们。”
张辰又瞪了一眼李俊:“听见没有,该怎么称呼我?”
李俊虽然嬉皮笑脸,但他做事却有分寸,他不敢真把张辰惹怒了,连忙恭恭敬敬道:“御史大老爷,小人记住了!”
张辰这才翻身下马,快步向大门内走去。
就在这时,一辆牛车飞奔而来,张辰似乎听见了周博妻子邹氏的声音,他心中不由一怔,便站在台阶上等候。
牛车很快驶来,停在张辰面前,只见邹氏拉开车帘慌慌张张道:“官人,房州会馆那边出事了!我家郎君请你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