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刚刚落下,街上行人还有不少,还远没有到行动之时,众人必须要等到三更以后才能动手。
不过对于张辰,他的时间却不多了,他明日就要离开京城,有件事他今晚必须做,或者说,他不得不做。
离开仓库不久,张辰便出现在王禄的府宅前,自从上次他和王禄在御史台不欢而散后,张辰便再也没有见过王禄。
王禄算是张辰仕途上的引路人,这一点张辰并不否认,哪怕如今成了变法派的棋子,其实也并不可耻,要知道多少公卿大臣都是天子赵顼的棋子,能被称为棋手的人,恐怕大宋并没有几个。
大部分文武官员都有自己的后台背景,有后台背景也就意味着他们是这些后台背景的棋子,受他们所控制,而这些后台背景又受更高层次后台背景的控制,成为它们的棋子,就这么层层叠加,维系着大宋朝廷的运转。
只是张辰不喜欢被人威胁或者控制,当王禄在御史台用充满威胁的语气和他说话时,张辰的内心充满了震愕,毕竟此前他都是将王禄视为知己好友,甚至是平等来看。
但经过此事张辰已然明白,自己与王禄的交往方式或许从一开始便是错的,王禄的心境到底有没有改变,其实根本就无所谓,到底有些人终究对上下级之分有一种难以改变的执拗,而这种执拗的存在便注定了,不可能与他成为平等交心的好友。
片刻,王禄府中的管家快步跑了出来:“张御史请进,老爷在书房等候!”
依旧是在书房,如果改在客堂,那就意味着王禄将准备放弃与张辰的交往了,从接见的场所便可知道他在王禄心中的地位并没有降低。
不多时,张辰便跟随大院来到了书房前。
“老爷,张御史来了!”管家恭恭敬敬地禀报。
“请进!”房间里传来王禄的声音,语调还算平静。
张辰走进书房,书房内灯光明亮,王禄正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桌案上空无一物,房间里还没有完全暖和起来,看得出来王禄刚才并不在这里,只是为了接见他才来到这间外书房。
张辰上前深施一礼:“卑职参见王知事!”
王禄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张辰,最近一段时间他刻意冷落了张辰,他并没有阻止将张辰从职权极重的办案侍御史调去闲衙军监所,也是为了敲打张辰,虽然他并没有张辰和太后一党秘密接触的证据,但直觉告诉他,张辰一定和清河侯赵世恩私下联系了。
其实如今的清河侯赵世恩并不是王禄等变法派的敌人,毕竟这位出了名的草包侯爷,就算他复出朝堂,对大局都不会有丝毫影响。
只是张辰私下和赵世恩接触一事,却坏了规矩,一个原因是变法派与守旧派之间两不相容。
另一个原因是,张辰在变法派眼里,区区正六品不过是一枚小旗子,怎么能不向棋手报告,便自己跳脱出棋盘,与对手联系呢?
另外,张辰擅自在大朝上公开反对北伐,不仅触怒了天子,也令变法派极为尴尬,要知道变法派自王安石往下,全都坚决支持北伐。由于张辰那番骇人听闻的发言,大朝过后王安石不得不领着一众大臣在天子面前重新表态,才得以摆脱张辰那番话给他们带来的不利影响。
不过不满归不满,王禄还是很看重张辰,且不说二人昔日的情谊和羁绊,就说最近张辰间接将王珪的势力踢出御史台的表现令王安石都赞不绝口,变法派如今最缺乏的就是张辰这样,既年轻又是草根出身的人才,这样的人用在朝堂上,往往是一柄无所顾忌的利剑。
也正是这个缘故,变法派依旧重视张辰,王禄也愿意在原来的书房接见他,以暗示张辰他们可以和解。
王禄淡淡笑道:“明日一早,三郎就要出发了吧!”
“正是!所以今晚特地来向知事告辞。”
王禄点点头,张辰的这个表态他还比较满意,没有不辞而别。
王禄坐了下来,对张辰笑道:“想必你心里也明白,真定府发生的粮仓失火事件并不是偶然。”
张辰默默点头,他心中当然明白,真定府一座小小的仓库失火,短短几日时间事情就捅到天子面前,说背后没有推手谁会相信?
“我这样告诉你吧!从仓库失火到引发天子震怒,都是曾老相公和我们在背后策划,目的是要扳倒现任的河北路转运使韩缜,让你去真定府也是王相公的意思,希望你这次北上监察不要让我们失望。”
张辰暗暗叹息,自己为什么难以在朝堂上力挽狂澜?回想百年来大宋积贫积弱,又屡屡战败于异族,不仅仅是敌人强大,更重要是大宋自身的腐朽黑暗,否则自己那上千件兵器又是怎么轻易运入城内的?现在看来,连北伐备战这么重要的事情,竟也淹没在龌龊黑暗的权力斗争之中。
“怎么,你有什么疑问?”王禄看出张辰的犹豫,语气中有点不满了。
“卑职没有疑问,只是事出突然,卑职心里头一时没有准备。”
王禄脸色稍稍和缓一点,又道:“本来我打算在你路上时再派人送信给你,既然你已经来了,我就免不得要交代几句,具体情况我会派人送信给你,你只要记住一件事,抓住韩缜的把柄,这次监察你就成功了。”
“卑职记住了。”
王禄又问道:“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吗?”
“有件事情卑职恳求王知事帮忙。”
“说说看,什么事情?”
“是关于单安,卑职从小家贫,是多亏亲朋好友的帮助才能长大成人,但想必知事已然听闻,先前锡义山匪军攻占竹山时,到处烧杀抢掠荼毒乡里,所以我发誓要为父老乡亲出一口恶气!”
不等张辰说完,王禄便摆摆手:“这个你不用担心,天子绝不会放过单安,这是天子亲口告诉王相公的,对这些造反叛逆必须斩草除根,最迟两年内天子就会收拾他。”
“可就怕几个月后单安又会兴兵造反了,这次天子不召见他,他心中已有反意。”
王禄一怔:“莫非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卑职一直在监视单安的府邸,卑职发现他在府中私藏了不少兵器。”
“单安不至于这么快就有反意吧!”
“卑职觉得,应该是王珪擅自给了他什么承诺,以至于现在无法办到而激怒了单安。”
“王珪?”
王禄眼睛闪过一丝阴冷,张辰成功地提醒了他,如果单安再次造反,负责招安的王珪可就难辞其咎了。
王禄负手走了几步,忽然问道:“你可能确定单安府中藏有兵器?”
“卑职敢肯定,不过今晚没有,明天一早就有了。”
王禄顿时明白了,他深深一笑,拍了拍张辰的肩膀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好好去真定府做事,相信结果不会让你失望。”
“知事成全,卑职感激不尽!”
“去吧!回头我会派人送信给你,你需要的军队会从相州调拨,那里是韩稚圭韩相公的老家,军队都能听从使唤。”
“多谢知事,卑职告辞!”张辰行一礼,便匆匆告辞而去。
......
三更时分,喧闹的大相国寺周围终于安静下来,一盏盏灯相继熄灭,大街上变成黑漆漆一片,只剩下更夫在梆梆地敲打着竹梆子,渐渐走远。
这时,躲在暗处的李俊确认大街上已无一人,便向后一挥手,三辆鹿车从只有一人宽的狭窄小巷里冲出来,向大街对面的巷子里迅速奔去。
鹿车也就是人力独轮车,为首一辆鹿车由周大春负责,他推车十分稳当,脖子上挂着布带维持车体平衡,双手推着车柄,独轮车上装得满满当当,三辆鹿车第一次就将五百支长矛全部运走,三辆车迅速驶过了大街,钻入对面的巷子,从后门进了单安府宅内。
李俊则留在大街上继续观察动静,鹿车很快便来到后院的地库前,早等候在这里的赵虎和李岩一起动手,迅速将一袋袋长矛先卸在库房前的干燥处。
汤九娘则蹲在后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手执弓弩,目光警惕地望着后门内外,他们分工合作,配合得十分默契。
片刻,货物卸完,赵虎和李岩开始将兵器抱入地库内,张龙则带着周大春和房州会馆的护卫们又推着鹿车向大街对面的仓库奔去,第二次他们至少要运走三成的战刀和盾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