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嬗垂下眸,似乎是妥协了,正当沈听景准备让她离开的时候,凌嬗轻声说道:“其实,陆婳一辈子都是个理性的人,她有很多道理,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很多理由,但她从来没有说出来。她下乡是为了家人没有错,但同时也是为了她自己,主动总比被动有优势;她养老赵叔的时候只是因为她觉得这样有道义,且有利,她没有任何吃亏的地方,不过是一些吃食罢了;治腿的时候也是,这件事做成之后,她虽然看着用了很多钱很多精力,但她换来了整个江北村的心,成为了第一个去省城工作的知青。她没有别人看到的那么单纯,相反,她很会利用她的单纯去——掠夺一些对她有利的东西。”
沈听景眼中闪过恼火,他不允许有人污蔑他的妻子。
哪怕,她说的是真的。
凌嬗继续说道:“当然,她做的一切都没有坏心,也没有伤害到别人。而她的人生之所以顺利,不单单是靠着那些伟光正的努力认真,更多的是她的选择。”
凌嬗仔细看了沈听景一眼,他看起来很稳,没有任何问题,于是凌嬗张口说出了沈听景最不想听到的话:“陆婳绝对不是意外认识的易扬易先生,也许遇见是意外,但相识就是处心积虑的了。只是她做的很特别,易先生知道她是故意的,但···她说她结婚了。就这一句话,几乎成了易先生一生的梦魇,求而不得,辗转反侧。但是陆婳为什么要故意认识易先生呢?先生,您觉得呢?”
沈听景冷漠的说道:“哦?你觉得呢?”
凌嬗听出来沈听景的怒火,但是有些话,即使出去之后沈听景枪毙她,她也要说出来。
因为,陆婳说,她懂她。她懂她,所以她要说。
凌嬗继续说道:“我有两个想法,第一个,先生,有没有人跟您说过,易先生很像您?”
沈听景隐忍着怒意,口中却冰冷的说道:“不,从来没有。”
他撒谎了,确实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很多年没有人能让他这么生气了。
凌嬗笑了一下,说道:“先生,易先生很像您,我说的。易先生几乎是另一个您,您出生名门,身世复杂,童年有噩梦,成长中有阴影,您是天上月,凌霄花。易先生却生于潦倒,身世低贱,孤儿,流浪,收养只不过是一种说法,他是别人手中刀,只是一个工具。但他生出了不属于工具的自我意识,他自保,他逃走,他以所有身家换取国家的保护,他心慕沈夫人,一错就是一生。他是脚下泥,蒲公英,他得不到人间烟火,便选择及时行乐。但他的人间烟火消散之后,仍然只有空虚。”
沈听景没有出声,默许她继续说。
凌嬗也没有让沈听景等太久,她继续说道:“第二个原因,才是真实的原因,先生,您相信吗?夫人只是为了成就您。”
沈听景眉毛都没动一下,很显然,他没信。
或者说,他不敢信。
“在香江,您不便沾手黑暗势力,于是上天送来了易先生,全部家当都给了您,助您完成了香江完整的帝国。也许您不承认,但,夫人确实这么做了。”
“先生,夫人她做每一件事情都有她的理由,她甚至在很多事情上,都用了很多很···笨拙的方式,却达到了最好的效果,您知道的,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很笨拙的人。”
沈听景冷冷的吐出两个字:“闭嘴!”
凌嬗顿了顿,笑了笑,不怕死的开口道:“先生,您真的不想知道,夫人对您,究竟有几分爱?”
沈听景沉默了,随后,他渐渐勾起嘴角,说道:“不想。”
凌嬗笑开了花,然后说道:“先生,您不会是觉得,只要有,几分不重要吧?”
沈听景又说了一句:“闭嘴!”但这一次,显然没有上一次力度大。
凌嬗说道:“先生,我说的话,您不相信,没有关系。夫人的话,您信不信呢?”
沈听景看着凌嬗,没有说话。
凌嬗继续道:“夫人,给您留了一封信,您要看吗?”
沈听景皱起眉:“凌嬗,够了,不要胡说八道。”
凌嬗摇摇头:“先生,我没有胡说,是夫人告诉我的,她给您留了一封信。她说,之所以写信,是因为——书信很慢,所以一生都在爱一个人。”
沈听景等了一辈子,却总是在恐惧听到的话。凌嬗的话,让他下意识的就要离开。
凌嬗没有阻拦,她怎么可能阻止的了国宝级。
但是凌嬗还是说了最后一句:“先生,夫人的信在哪里,您知道吧?那是留给您的,您记得看。”发现沈听景步伐有些迟钝是时候,凌嬗又补充道:“先生,如果您不看的话,万一···我是说万一,您再见到夫人,夫人问您,您要怎么回答呢?您要是说,您这一辈子也没有打开看过,我想,夫人一定很难过。”
沈听景深吸一口气,出了门。
许久之后,回到家的沈听景坐在摇椅上,看着信,边笑边流泪,直到睡去,直到第二天一早,别墅里响起了声音。
一位精致的仿佛一朵小玫瑰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跑进来,一边跑就一边喊道:“爷爷,爷爷,爷爷,你的小心肝儿回来了呀!”
沈听景一睁开眼,就被一朵小玫瑰袭击了。
抱着小姑娘,平日里威严和压迫感一丝一毫都看不见,沈听景抱起小姑娘,和平常娇惯孙儿的爷爷一般无二的叫着心肝儿肉。
大门跟着进来一对夫妇,男子提满了两只手的东西,女子挽着男子的手臂进来。
进了门之后,女子接过男子手里一部分东西去归置整齐,男子把剩下的东西放在门边,嘴里抱怨道:“诶,你这老爷子怎么回事,我听说你昨天在战场上发疯?差点没把我亲娘舅吓得心脏病发了。”
沈听景斜睨了一眼,说道:“有你这混小子在,我哪天不发疯?”
沈鸿煊气死了,这亲爹一天都不能要了,立刻转头对着陆婳的画像哭诉道:“妈!你看我爸!明明答应你会好好照顾自己,结果背地里去战场上发疯,巴不得人家给他一枪呢!还差点把舅舅心脏病都给吓出来。妈,你可得好好教训下我爸了!”
沈听景气的拿起身边的靠枕砸了过去,但是怀里的小孙女还在娇娇的安慰他:“爷爷不气,爷爷乖,爷爷要长命百岁,要看着兮兮长大哦。”
沈听景这才笑着看向怀里的小孙女道:“好好好,爷爷长命百岁,看着兮兮长大。”
沈鸿煊怨念奇重,他好歹也是他沈听景的独苗苗吧?从来都不哄着他点,一把年纪了,还要跟他这个当儿子的吵架,他这个当儿子的还只能退让。
果然是因为自己不是女孩子吧,像小姑姑和他的小女儿,因为是女孩子,受尽了所有人的宠爱,而男孩子,只要死不了就成了。
真是一把心酸泪。
直到亲爹不会听自己的话,只好让自己的小女儿去说,反正来之前他教女儿很多遍了。
把剩下的东西一起拿去厨房,妻子在厨房里准备做饭,小声问道:“爸怎么样了?”
沈鸿煊依然怨气深重的说道:“还能怎么样?你放心,没事,他也就是发发疯,不敢真的死。别看他一天天人五人六的,我妈一句话他一辈子都不敢动弹,我妈让他活一百岁,他要少一天自己都拿根绳给自己吊着续命,就怕我下去见我妈,我妈生气不理他。”
沈鸿煊的妻子洛葵和沈鸿煊结婚五年了,婆婆走了四年,且婆婆陆婳在世的时候十分繁忙,沈听景又有那么个身份在,洛葵很怕沈听景,所以基本上不是很了解自己公公婆婆。
但记忆中的婆婆温柔得体、诗情画意的一个人,哪里有丈夫说的那么凶,能让赫赫有名的公公怕成那样的?洛葵只以为丈夫是在哄她,并没有当做一回事。
洛葵是个普通家庭出生的女孩,和沈鸿煊的相遇也十分意外,沈家现在的情况也不需要沈听景唯一的儿子去跟谁联姻了,而且沈鸿煊性格确实比较叛逆,他当年小小年纪就爱上了做导演的感觉,非要跟着张导陈导拍电影,如今也是国内外知名的大导了。洛葵和这样的沈家嫡公子的婚姻,即使沈家人其实对她很好很贴心,她本能的也会将自己放在下位上。
洛葵给自己的要求就是,在外不能丢了沈家的脸,在内要照顾好公婆。回来婆婆走了,就是要照顾好公公。
奈何公公非要一个人住在这栋别墅里,也不让他们住进来,他们只能隔一段时间才过来看一看。
沈鸿煊看着洛葵,妻子很单纯,单纯的以为这世上厉害的一方一定是天然的上位。
她怎么会明白,温柔乡里,钢铁也能化作柔肠。
毕竟,他的母亲,可是要老爷子把命都赔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