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媺娖被踉踉跄跄地推进了屋子里,这间屋子异常宽敞,但光线昏暗,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药味,让她忍不住皱眉。
李过也紧跟着冲了进来,不知道为什么,朱媺娖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恐惧,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但这种感觉却愈发强烈。她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李过,只见他紧咬着牙关,原本就紧绷的下巴和嘴唇因紧张、担忧而紧紧抿起,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肃穆之色。朱媺娖的目光顺着李过的视线望去,一时间竟有些发愣。
待双眼逐渐适应了屋内暗淡的光线后,朱媺娖突然惊觉,此刻正静静躺在床上凝视着她的竟然是数月未见的李自成!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周围的气氛变得格外静谧,唯有窗外不时传来阵阵风声,吹拂着树叶沙沙作响,以及他们轻微的呼吸声和偶尔响起的甲片碰撞声。
此时此刻,朱媺娖实在难以用言语来描述自己内心复杂的情感。曾经的失望或许早已淡去,但对于未来,她感到一片迷茫。是否还要继续寻找晋王和延平王呢?太远太远,且充满变数。那些不该死之人已然死去,不该被屠杀亦早已血流成河。
“……看起来你气色并不好。”朱媺娖盯着面若金纸的李自成说,这种说法非常含蓄,或者用——我感觉你快死了更直白一些。
“很失望?”李自成张开嘴说话,然后接着忍不住重重咳嗽,他身边的高夫人慌忙给他擦洗。
“嗯,怎么说呢,有一点儿,对了,刘体纯怎么样了?”朱媺娖不抱希望的问。
“没有飞虎(刘体纯号)的消息。”
朱媺娖叹了一口气,接着两个人依然相顾无言,“你说得对,打不赢、人心、人心就不在我这里。”高夫人诧异的看着这两位,高一功也很困惑。
“接下来只能等死。”听闻此语,朱媺娖猛的抬起头来。
“主上!”刘宗敏高一功等人痛心的说。
李自成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而咳嗽带来的震动更是牵扯到了他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使得他原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越发难以承受这种痛苦折磨。只见他那包裹着伤口的白布,此时正慢慢被渗出的鲜血染红。
“我的身体……怕是撑不过这个五月了吧……”李自成话语间充满了无奈和悲愤。他叹息一声:“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命吧!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去苦苦强求呢?”
说完,李自成缓缓抬起头,环顾四周。这时,朱媺娖才注意到原来这里还有这么多人。他们有的默默站在一旁,眼神中透露出悲伤与不舍;有的则紧握着拳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整个场面显得异常安静凝重,只有李自成偶尔发出的咳嗽声打破这份沉寂。
巩焴、刘宗敏、田见秀、袁宗第、喻上猷(原明朝御史,1642年投降闯军,任大顺兵政府尚书,死于山海关之战,被朱媺娖记住人名得以保全)、白旺(闯军重要将领,在李自成进京之际负责留守湖广,抵御左良玉和士绅叛乱。李自成死后,白旺被叛徒刺杀)、邓岩忠(明朝举人,1643年投降闯军,任刑政府侍郎。闯军联明抗清之后,他效力于南明隆武朝廷,1646年战死于衢州保卫战)、刘芳亮(闯军重要将领,左营主将,清军入关之后负责在山西平定叛乱,在潼关战役中亲自带队向清军反击。在向湖广撤退的过程中,刘芳亮指挥水军与清军作战,损失惨重。1646年,刘芳亮与李过一同参加荆州之战,遭到清军突袭,刘芳亮挺身而出,奋力阻击清军,为主力部队撤退争取时间,壮烈战死)等还有顾君恩、牛金星、宋献策这些高级文臣。
“联明抗清乃是当下之大势所趋,待额死后,尔等……尔等便可将这一切罪责尽数推至额这个已死之人身上。横竖……横竖额已是个死人了,又岂会再死一次?”李自成气息奄奄,说话亦是有气无力。
“主上!”众人闻言皆大惊失色,而朱媺娖却敏锐地察觉到,并非所有人都如他们一般惊诧莫名。至少巩焴、白旺、田见秀、刘宗敏与高一功等人皆未发一言,其神情仿若早已洞悉此事。
一时间,场内哭声四起,众人纷纷跪地叩拜,泣不成声。这些平日里铁骨铮铮的汉子们此刻也不禁泪流满面。唯有朱媺娖一人仍笔直地站立着,目光直直地凝视着李自成,仿佛要透过他那虚弱的面容看清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你说错了一件事。”朱媺娖冷不丁的说,一时房间里安静下来,“联明抗清是大势不错,但也要分时候,这个时候的南京。”朱媺娖轻呵一声,似有不屑:“无论是谁当政,把我弄回去都是一件好政绩,但他们未必想要你们,他们更希望你和东虏两败俱伤,这也是人之常情。”谁能想到李自成这么垮呢。
李自成又咳嗽几声,“那你说如何?”他问。
“那就要看多铎肯不肯来追你,如果多铎也追来了那就什么也不要想了,如果多铎没来,那就说明应天那里要完了。”朱媺娖耸耸肩,“先防备阿济格吧,我其实也不太确定,襄阳能不能防守的住。”那也比白白扔给满清好呀。
“我原本担心你想要弃襄阳南下,但现在你恐怕也没有这个心气。”虽然屋中常有甲片声,但没有谁打扰李自成和朱媺娖说话,对于已经近乎穷途末路的顺军来说,拿坤兴公主去诏安,就是唯二的选择。
“等吧,等天下局势的变化。”又过了一阵,看李自成没说话,在场诸位也没有说话的。
“除了捷轩、补之、成我,还有公主,其他都退下。”李自成有气无力的说。
田见秀困惑的看着这几个人,但也还是跟着其他人陆陆续续的退下,高夫人想留,李自成摆摆手让她也下去了。
李自成紧紧地盯着那些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沉默良久之后,他缓缓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朱媺娖身上。
“这些人以后怕是就要拜托你了。”李自成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无奈。
朱媺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国仇家恨,自己天大的仇人,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这太难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去后,朱媺娖终于打破了沉默。她凝视着李自成,由衷地感叹道:\"说实话,你现在的处境比起历史上要好得多。唉,你跟五月是不是犯冲。”怎么看都活不过五月。
李自成闻言,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目前的形势十分严峻呢?但与其像历史上那样被地主武装轻易打死,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还不如在此刻与满清拼死一战,壮烈牺牲来得更为光彩些。至少这样,他还能留下一个光荣战死、英勇无畏的美名,而不是历史上的“李跑跑”、“李流寇”。
朱媺娖又想了想:“城防如何,阿济格必追,此战定不可免。”她沉吟一阵,“我不善兵事,但我可以去看一看吗?或许我会有别的想法。”她刚才就是这么想的,但那时候顺军的人太多,她不想说。
“可以。”李自成又忍不住剧烈咳嗽,刘宗敏连忙拿帕子给他,朱媺娖心一沉,恐怕是伤口感染了。“明日、明日让补之带你去看看。”
接着就是沉默,朱媺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定王,没有意义。于是她便扭头看向李过:“送我回去吧。”朱媺娖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但李过没听清。
李过看向李自成,李自成点点头:“下去吧。”
此时此刻,朱媺娖所居之地戒备森严。她静静地伫立在庭院之中,目光凝视远方,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就在这时,她猛地转过头,恰好与李过四目相对。
“将军稍待。”朱媺娖转身步入内室,唤来费珍娥帮忙脱下身上厚重的衣甲。当费珍娥解开朱媺娖的外衣时,却见她从贴身内衣处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叠纸张。这叠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字迹清晰而工整。
朱媺娖手持这叠纸,步伐坚定地走出内室,来到李过面前,将手中的纸张递给李过,语气平静地说道:“请将军自决。”
李过接过纸条,低头仔细端详起来。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但眼神中却流露出十分复杂的情绪。看完之后,他微微颔首,表示已经明白其中含义。原来,这叠纸上详细列出历史上许多投靠清朝的顺军将领和官员的名字。
第二天一早,朱媺娖就被李过带领着前往城外巡视防守,朱媺娖边看边问,从鹿角到地道,事无巨细全部都问,一些问题实在简单低龄,也只有朱媺娖这种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才不知道,但李过都说的非常细心。
看了一会儿,朱媺娖还真看出一些门道,“这个……堑壕吧,怎么挖的如此之浅?我所知道的堑壕可比这玩意深多了。”朱媺娖走过去瞅瞅,还是太浅,陷马倒还可以。
李过解释了一下,但朱媺娖若有所思的说:“如果挖深一点儿呢,连绵的堑壕和火力点、碉堡、火炮阵地组成,额,虽然现在火炮阵和火力点不可能有,但我觉得铁丝网——铁丝网也不可能有,要不试一试堑壕和沙袋,水泥……你让我想一想。”
朱媺娖苦思冥想,边想边用手指在地上比划,上面防弹坑、交通线、伤兵处皆有,看似非常复杂,朱媺娖自己都说不清,但李过却看出门道来,“这玩意真能防火炮?”李过还是不信,朱媺娖斜了他一眼,“火炮火力再翻十倍,炮数再多十倍,如果弄的好,都能放的住。”这可是一战二战用了都说好的方法,到现代都不落伍。
“震天雷(手榴弹)和火药还有吗?”朱媺娖问,李过也不太清楚,干脆派了个人回去问田见秀,过了一阵田见秀派人回来禀报火药的数目,还可以,因为李自成很早就做好事不成就转移的准备,虽然人离散了不少,但物资带了不少。
于是李过还真安排人哼哧哼哧挖土,挖土的人当然有怨言,但李过习以为常,朱媺娖也深知慈不掌兵,朱媺娖勾画的堑壕确实科学许多,但李过觉得用不上这么多伤兵处、弹药所,还有避弹坑,现在是十七世纪,又不是二战,要这么多干嘛。
李过大刀阔斧的把这些通通划去,朱媺娖也不和他争辩,她深知不要对自己不了解的领域指手画脚。
李自成的伤势越来越坏,已经到了半昏迷的地步,他就是醒来也时不时咳血,发烧,几乎不能进食,高夫人陪在身边默默垂泪,朱媺娖一天也会去看一看,但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该说的她已经和李过交代了,现在的朱媺娖很自由,可远远比不上之前安全。那时候所有人都无视朱媺娖,现在所有人都注视着朱媺娖,只等李自成死后再见分晓。
虎未死,威犹在,还有高一功、李过、刘芳亮、袁宗第等人决不降清的态度在那里放着。
只是,朱媺娖略有几分诧异的是,现在的刘宗敏不知道在干什么,他看起来居然有几分不满李自成的意思。朱媺娖嗅到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她实在不信一直以来对李自成忠心耿耿的刘宗敏有投清的打算,她也不认为刘宗敏相信自己投清以后会活下来。
看着被李过亲兵把守的院落,还有出入皆有李过亲兵护送的自己,朱媺娖大脑飞速运转,又把诸多可能性按在脑海里。
哀兵必胜并不对,但突破多铎和阿济格封锁的顺军也给清军带来了很多麻烦和伤亡,至少到了五月下旬,李自成已经几近弥留,满清军队还没有追到襄阳。
襄阳这里,随着李自成身体的恶化,也快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