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商铺的掌柜一说完,便寻了个理由告辞,匆匆离去。
李芗泉则是板着个脸看着刘十二姐,后者知晓犯错,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让人心生爱怜,偏偏李芗泉就是吃这一套,刚想教训几句却没来由的没脾气了,回念一想,也怪自己没有立下规矩,于是,他只下了一条禁令:从今往后,不得无故收取外人的任何财物,并需记录在案,否则饶他(她)不得。
然后,他便呆在一处,久久的思考着方才李芙蓉说的“以物易物”的事。这种交易方式,怎么会让商品在市面上快速流通呢,对经济的发展只有阻碍的作用,必须想办法解决。
用金银交易?不可取不可取,且不说历朝历代以来,鉴于铜元的成本更低,金银只是辅助流通,就是长宁州内,金银量本来就少,无法形成规模。
制作铜元?不可取不可取,且不说自己有没有成熟的工匠、铸造器具,就是铜也是自己最为缺乏之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做也没得搞头。
去抢鞑子的?不可取不可取,且不说能不能抢到还是二说,就是去哪里抢也是两眼一抹黑,再者,好歹长宁州朱雀军是挂着大宋的招牌,这种专司抢钱的事,好像有些怪异。
那如何办?足有大半个时辰后,李芗泉突然起了主意,仔细一想,这才是最为彻底的解决方案,于是,他便径直就去了李氏商铺,解释了自己的想法。
而他的想法,让李芙蓉为难了。那就是知州大人想要在全境内开始试行“兑票”,与铜元、银两同步使用,希望李家商铺能起到带头使用的作用。
对于这一点,李芙蓉的第一反应就是,用一张纸就想换走李家辛辛苦苦赚的金银铜元,门都没有。然而对方是一州之长,又有军伍在手,所谓胳膊扭不过大腿,李家商铺如果还想在长宁州开下去,就不得不考虑。
俗话说无利不起早,李芗泉自然明白要让商人为自己干活,就必须要让他们有利可图,否则迟早人家会闪给你看,他反复权衡再三,决定抛出一个诱惑:“李掌柜,若兑票发行成功,我的想法是要建立钱庄银号,也就是经营货币兑换和存放款业务的一种信用机构,可以收取一定的保管、兑换费用,对于与长宁州有着稳固关系的李家商铺嘛,是适合开这个钱庄的。而且我朱雀军可以为李家钱庄提供保护!”
李芙蓉心中一跳,开钱庄?这倒是一件拿别人钱收干股的好事。平素哪有这种机会,果然跟着朱雀军干,好处多多,她一向颇有胆识,尤其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城内的李家商铺销售与利润明显高于其它城池的李家商铺,她也受到了大东家李仁佳的赞赏。
李仁佳无子,作为大东家的侄女,李芙蓉内心当然也想坐坐大东家的椅子,但她需要有更多的贡献才能赢得伯父的青睐,如今,也许又是一个机会。
“知州大人,我试试吧!”
李芗泉果断道:“李掌柜,我们不要浪费时间,要做就一定要做成功!你再回过头看看两个月前,大宋长宁州是何模样,现在呢,占有二城二寨二堡,不要很久,我必将朱雀军的旗帜插在武夷城头、泸州城头,我也坚信,不光潼川府路、就是四川,也会匡复,而我们的目标,是将鞑子驱逐神州,将中华文明传播至天下。你试想一下,不仅将来大宋疆域内将开满李家钱庄,甚至,还可以开到西域、南洋、东夷之外。”
李芙蓉没有被知州的美好规划所倾倒,但这番话,确实吸引了她,是啊,这是一个机会,她有点动手了,但信心还是不够:“大人,这等大事,光有一家做不来。不是小女子一个人或者说一个李家商铺就能做起来的,因此,我要与城内众商家商议一番。”
“李掌柜,你有长宁州、朱雀军作后盾,要做什么,只管去!”
于是,李芙蓉召集了城内主要商户,望着济济一堂的商贾达人,李芗泉老半天才将知州大人的意思解释明白,谁知她话一落音,就遭到了质疑。
“这兑票是甚么东西?”刘家掌柜厉声问道,他是当地左近的大粮商,与李家商铺可以说是并驾齐驱,这个掌柜同时也是刘家的嫡系子弟,他代表了梅硐城内的相当一部分商人。
“这兑票嘛,就是由长宁军州官府发行的,可以当铜钱使用的银票,听知州大人讲道,官府可能发行五十文、一百文、五百文、一贯、二贯、五贯、十贯的银兑票,对应铜板的数量,具体的相关事宜,小女子也不是太清楚。”李芙蓉尽量捡重要的内容,只是大概的述说了一遍。
刘二木掌柜等人听后,重重的“哼”了一声:“甚么?长宁军州将来要用此种一文不值的所谓“兑票”,来行那买卖之事,这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明抢!大宋立国三百年,前有交子、钱引,虽百年而废止。大唐飞钱、晋汉契券(五代十国时期),亦因各种弊端而弃用。”
李芙蓉也是附和一笑,这刘二木行商颇久,对古往今来的商界之事,也有所浸染,常被人冠以“见识良多”的美誉,这也是刘家行商百年来的沉淀表现。
那刘二木见众人皆一副信服模样,为了卖弄才识,他轻咳几声,又道:“李家娘子,知州大人有未提到备金(准备金)之事?若无备金,那兑票便坐实了明抢我等钱财的用心,此点毋容置疑!”
李芙蓉也是一凛,这点那知州大人倒是未曾提起,如无备金,这兑票却真是一张纸罢了,想到这里,思索一番后,李芙蓉起身学着士人模样拱拱手:“诸位同行有何疑问,小女子必一一记录,改日将前往知州府上,一一禀明我等顾虑,届时还望刘大掌柜随行!”
刘二木刚才义正词严,现在听到李芙蓉提到要与自己一道前往知州府上禀明实情,他一下就打起了退堂鼓:“知州大人又未曾唤我前去商讨,我还是不去的好,有劳李家娘子再跑一趟罢。”
李芙蓉笑道:“也罢,小女子便去好了。那么,刘掌柜是不反对了?我也好向知州大人说个明白!”
李芙蓉这一番话,,刘二木颇有些为难:“这个嘛。。。。。。唉,朱雀军近来势大,又听闻与长宁军联手,这往后的大坝府,还不知姓甚么。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我刘家商铺,只要能不做亏本买卖,就不反对,若能分一杯羹,自然更妙不过,嘿嘿!”
刘二木这么说,其实也是众人的心思,皆随声附和,这回李芙蓉心里有底,马上送罢各商家,然后登长宁州府,却听到秦良臣道:“府内议事,请李掌柜稍候!”
话说兑票之事,其实在长宁军州府上,以李芗泉与伍思成为代表的两派,也未达成一致,现在,各据一方的二人,已经争论起来。
如此严热的天,伍思成仍然正襟危坐,脸上颗颗豆大汗珠,沿着脖子顺流而下,官服的领口处已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他的一个小厮不停的为其扇风,也累得有如牛马。监州大人却一点也不在乎,他呷了一口茶,似乎又有力气了,对知州道:“大人可知,我大宋百余年前,就在这川地,使用过交子。”
这个交子,在后世的历史书便有提及,李芗泉点头称是:“这个我亦有所耳闻!”
“那大人又可知为何交子在使用近百年后却又消声灭迹呢?”
明知伍思成这是要挖一个坑让自己跳,但李芗泉确实不知道期间的缘由,他喑付一声“一跟你谈个正事,就他奶奶的吱吱歪歪,有屁就快放”,实际上,他讲出的话却是:“哦?我才疏学浅,这缘故,却是真不知情,还望伍大人说明一二。”
伍思成抚了几把胡须,派头做足之后,摆出一副诲人不倦的表情:“交子之法,盖有取于唐之飞钱也。我朝真宗时,张咏镇蜀,患蜀人铁钱重,不便贸易,设质剂之法,一交一缗,以三年为一界而换之。六十五年为二十二界,谓之交子,以便贸易,富人十六户主之!”。
他这一说,倒是把交子的来龙去源交待得清清楚楚,但伍思成马上话音一转,脸上又换上了一副杞人忧天的表情:“我朝哲宗年间,界率赠造,以给陕西沿边籴买及募兵之用,少者数十万缗,多者或至数百万缗,而成都乏用,用请印造,故每岁书放亦无定数。又数年,改交子为钱引,然较天圣一界已逾二十倍,而价愈损,不蓄本钱而增造无艺,至引一缗当钱十数。终弃。”
伍思成说到这里,已经大抵上将交子为什么后来消失的原因也说明白了,就是朝廷、官府滥用其信用,滥发交子使其成为了敛财的工具,掠夺民间的财富,交子没有了信用,也就丧失了流通的功能,从而失去了其自身存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