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晃晃悠悠,来到七月下旬。
这期间,我积极主动与甘阿凉三地扶贫工作组保持紧密联系,就合同约定事项具体化。
陆春梅安排徐佳配合抓落实,这女子虽然来飞马公司足足四年了,但是工作能力一般化,就事论事还行,只要我没讲到的,她就想不到或者想得不全面,自然也就不能主动将事情办得井井有条。
我不仅忙着处理各种事务,还数次出面相陪前来蓉城出差级别高低不等的客户,当然接待规格不高,只要大家非常开心,相处融洽就好。
江大年带人来过两次,吃饭地点都在青石桥海鲜大排档,那里价廉物美,关键在于海产品新鲜,麻辣鲜香中带着淡淡甜味,只是酒儿喝得偏多,每次众人皆醉,我遭得最惨。
当前,大小凉山首批易地扶贫搬迁户房屋竣工,各地扶贫工作组纷纷来电,要求近期电器配置到户,力争今年底实现贫苦户返迁入住。
董事长柳月茹亲自部署,飞马公司上下加班加点,迅速完成与供货商的交涉,并于七月上旬组织备齐第一批货物。
公司董事会采纳我的建议,决定举行“情系大凉山”送货出发仪式,予以大肆宣传,豪横打出飞马公司品牌。
陆春梅带着我和徐佳,只花了三天时间,就完成了仪式前期准备工作,只是累得够呛,几乎没怎么合眼。
但是,我们毫无怨言,反而精神百倍。
七月三十日那天,商业区写字楼下,搭建起宽大舞台,过道摆满鲜花。
百余辆双桥货车悬挂大红标语,一字排开,像条长龙,排满一整条街。
围观群众上千人,纷纷驻足观看,不时大声叫好。
是的,不是只有飞马公司情系大凉山,全成都全四川乃至全华夏,无不牵挂扶贫事业,而我们,只是其中一份子。
上午九点,各路嘉宾到齐,仪式正式开始。
董事长柳月茹戴着墨镜,亲自出席并致辞。
上百家各类媒体记者纷纷到场,不断咔嚓拍照。
我站在公司方阵中,随着众人拼命拍掌。
仪式结束,送货车队徐徐出发,蔚为壮观。
雄赳赳,气昂昂,挺进大凉山。
我突然泪流满面。
或许,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有意义之事,理当一生铭记。
中午,我疲乏至极,回到出租屋,躺在床上,感觉浑身散架了。
临睡前,我联系上柳如月,问为何今日不见她在场。
柳如月先是一阵嬉笑,后来说她在场呢,只是彼此未见面而已,问我是不是想念她了。
我心一阵扑通乱跳,平息好半会儿,才以平时怪模怪样的腔调说,“是的,怪想念的,有点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柳如月咳嗽一声,压低声音,说不该想的就别想。
我有点尴尬,感觉被小妮子套路了,明明是她先问是否想念的,现在反倒教育我一顿,真是恼火。
挂电话前,柳如月说了一句,“空闲时我来找你”。
我心情好起来,就像小娃儿挨打之后,又得到一颗糖,破涕为笑。
按照四川方言,概之为“先给一坨狗屎,再给一坨蜂糖”,满嘴蜂蜜的甜,就忘了狗屎的臭。
哈哈,我带着甜蜜,酣然入梦。
醒来时,我没半点与姑娘有约的兴奋,满腔惆怅地长舒一口气,望着天花板上不停摇晃的蜘蛛网,怔怔出神。
在梦里,我没遇到那位眉如远山的姑娘,当然无从谈到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而是与胡东大吵一架,将我借给他的10万钞票撒在天空,纷扬落下。
随后,他骂我靠做鸭子挣钱,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踢他一脚,他还我一拳,从此行同路人。
许春燕在一旁声嘶力竭大喊,哭得梨花带雨。
我很庆幸,这只是一场梦。
惆怅良久,我慢慢起床,拿着帕子去洗漱。
镜子里的那个人,容颜枯槁,嘴唇哆嗦,咧嘴垂泪的样子,真够丑的!
傍晚,我去了巷弄口那家重庆小面馆,吃碗小面充饥。
随后,我骑着共享电动单车,去了纵横四海广告公司。
胡东和许春燕不在,听说外出拉业务了。
那个有些腼腆的小伙子张爽陪着我,说近期广告业务翻倍增长,今年有望突破千万产值,公司实力大增,老板挺仁义,给员工工资普涨至四千五还加出勤奖,许春燕作为设计人员,月工资攀升至八千元了。
我笑着问,你和胡东相比,谁工资更高?
张爽有些不好意思,说他只是高中文化程度,虽然二人都是跑工地的外勤人员,但是大学生胡东鹤立鸡群,已经就任小组长,工资高一大截呢。
小伙子眼眸晶亮,说他已经报考电视大学,争取两年后拿到大专文凭,希望将来跟胡大哥一样,做个有本事的人,挣得更多的钱,让父母和弟弟妹妹过上好日子。
我仿佛看见四月阳光,温煦又金光闪闪。
闲聊中,我了解到,张爽与胡东差不多,脚下均有两个弟弟和妹妹,都还在读书,务农的父母收入不高,无法改变家庭窘况,尚需长子挣得更多的钱,以维持家庭开支。
都说“穷人家孩子早当家”,此话一点不假,他们过早地扛起了自己应该扛起的责任,哪怕肩上担子重若千钧,哪怕头顶滂沱大雨,也不敢轻易放下,只能一步步地往前走。
我勉强算作“官二代”,留在成都过着蓉漂生活,虽然得不到父母半点庇护,但是终究不用支撑家庭,属于白领阶层调侃的那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与其他千千万万的蓉漂者相比,我算幸运人。
单就万家一笔单子,挣得30万元的销售提成,足可让每月拿固定工资的打工人望而却步。
当然,来钱容易,个人心气也就更高。
我不限于买房买车、落户蓉城的初级愿望,心中更有一个铸造商业王国的远大梦想。
胡东、张爽他们有他们的梦想,我有我的梦想,每个蓉漂人都站在不同位置怀揣自己的梦想,只是各不相同罢了。
我想,就是这样数以亿计的梦想,叠加起来,就是完整的中国梦吧!
晚上九点过,胡东和许春燕回到公司。
第一时间见到我,那家伙顿时如杀猪般嚎叫着,上前一把搂住我,不住上下打量。
他随之变得神情落寞,哽咽道:“群娃,你瘦了,也黑了!”
我当即鼻翼发酸。
被女朋友养得白白胖胖的胡东,现在与我形成鲜明反差,小日子定是过得滋润极了,看着就让人高兴。
站在一旁的许春燕始终面带矜持微笑,催促东子,“你别老是搂着人家群哥不放,像老太婆一样唠叨不停,现已很晚了,咱们去附近餐馆‘搓’一顿呀!”
胡东哈哈大笑,继续搂着我肩膀,招呼一声张爽,朝着大门口走去。
我们四人来到一家烧烤店,点了一桌菜。
胡东叫来一件啤酒,使劲敬我。
不管胡东也好,张爽也罢,哪怕不喝酒的许春燕以茶代酒,我来者不拒,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灌。
灌进我肚子的不止是啤酒,还有对兄弟的想念,更有为兄弟日子越来越红火的那份开心。
“群娃,你别还是那么惰性,出门去赵四排档吃热饭,尽量少吃方便面。”
“群娃,明天依然大晴,记得将被子拿去阳台晒晒。”
“群娃,别半夜还捧着手机玩,一定要早睡。”
……
还是那个爱唠叨的胡东!
还是那个时刻关心我的兄弟!
想起午休时的梦,我眼中泪光闪动。
我稍作平息,转移话题问道:“东子,准备在哪里租房呢?”
一脸灿烂的胡东手拿筷子指了指餐馆附近,说就在春燕原出租房旁边,以前她们几个工友合租一套房,下周就搬出来,新房不仅两室一厅,还有厨房,到时我们自己做饭,嘿嘿,你小子若空闲的话,就来尝尝春燕的厨艺,可棒啦。
我连连点头,说这样真是好呢。
一直静坐不语的许春燕似乎瞧出我脸上隐藏的落寞,端着茶水敬酒,一脸真诚望着我,温声道:“群哥,东子说的真心话,还望您别见外,有空来坐坐,这里也是你的家呢!”
我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胡东一愣,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一把搂住我肩膀,将脑袋在我后背拱来拱去,默不作声。
我擦一把泪水,举起酒杯,朝着许春燕,颤声道:“群娃子尊称您一声嫂子,以后……拜托您以后照顾东子,他是个苦娃儿……我会经常来……看望您们的……”
我仰脖饮尽杯中酒,抬头望着远处,泪水无声流下。
许春燕红着眼眶,喃喃道:“我会的,一定会的……”
清纯小伙子张爽擦了擦眼角,陪着垂泪。
胡东始终没说什么,也没随同流泪,只是抓住我胳膊的那双手,在微微颤抖。
告别时,我醉意阑珊,有些踉踉跄跄。
在挤上公交车那瞬,我远远望见,胡东扑在女朋友怀里,嚎啕大哭。
站在一旁的张爽在使劲挥手。
我想,若有机会,让那个阳光又上进的彝族少年来飞马公司吧。